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張之洞·中 | 上頁 下頁 | |
二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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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出面也不方便,若由醇王去跟吏部說,則較順理成章。「中堂大人,明天,您去跟王爺說說,請王爺跟吏部打個招呼。只是,一個楊宗濂的二萬還不夠,還得多一些人才行。依奴才之見,海軍衙門真的要向老佛爺獻孝心不難,大沽港El停泊的北洋水師艦船少說也有四五十只,新近又買進三艘最先進的德國炮船,還有南洋的船也很好。就現在這個樣子,在世界上也算很強大的海軍了。奴才愚見,海軍衙門這兩三年可以不再添置新船,省下來的一千多萬兩銀子,可以拿出一半捐給園工,另一半委託戶部去放息,息錢給園工,本錢仍是海軍的。兩三年過後,頤和園建好了,老佛爺安心了,海軍衙門盡可以再去添船買炮。李中堂,你說行嗎 ?奴才是個蠢人,不懂國家大事,只是看著老佛爺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心疼,也知道中堂大人想盡孝心而摸不著門路,胡亂說幾句罷了。今夜奴才有幸跟中堂大人在海上共享晚餐,有一句話怎麼說的,」李蓮英敲了敲腦袋後說,「想起來了,叫做海外奇談。奴才剛才說的也都是海外奇談,好在沒有別人在場。行不行,中堂大人自己斟酌,若不行,就當奴才沒說。我們快吃飯,王爺還得等奴才去侍候呢!」 海軍衙門不再添船買炮,拿海防銀子去修園子孝敬太后,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這種餿主意,除開李蓮英外,別人大概難以想得到。海軍會辦大臣聽了這話後,怔了好長一會。忽然他想到,莫非這主意就是慈禧本人的意思,特意讓李蓮英到天津來說給我聽 ?對,一定是這樣的!唉,太后呀太后,這大清江山是您的,您自己都不愛惜,我們還苦心經營個什麼呢?您實在要這樣做,我們也只得聽命了。轉念他又想,只有兩三年的時間,海軍的興建暫時委屈一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再說,自己的那份家產也不明不白,真的得罪了那個說得出做得到的老太婆,說不定哪天一張封條就全給封了。李鴻章想到這裡,遂放寬了 心,認真地對李蓮英說:「李總管的想法有道理,我明天就去跟醇王爺商量。」 「好吧!忙碌一天了,吃完飯,中堂大人也要早點安歇。」 李鴻章轉過臉看了看窗口。 窗外,早已是夜色深沉,無邊無際的黑暗罩住了鎮遠號,也罩住了渤海灣。沒有月亮,連星星也看不見,只有一陣接一陣極有節奏的海浪在拍打著岸邊的石頭,發出沉悶的響聲。李鴻章的心裡驀地生出一絲不祥之感來:這海軍衙門剛剛建起,太后便向它伸手要錢,開了一個極壞的先例,今後難免不會有人再向它打主意。五千萬銀子得不到,看來今後每年協濟的四百萬銀子也難以全部用於海防上。海軍呀,大清的海軍,你的前程怕也會像眼前的渤海灣一樣茫茫黑暗,風險難測! 第二天,李鴻章將昨夜與李蓮英的談話向奕譞說了。這同時也解開了奕譞心中的疙瘩:原來李蓮英是來向李鴻章要錢的,並不是來監督自己的。奕滾一下輕鬆了,並因而生出一份對太后莫名其妙的感激來。 他熱情地幫助李鴻章修改捐獻方案:「楊宗濂的銀子不能捐到園工去,這會使太后蒙受不佳的名聲,只能說是捐給海防,並且鼓勵像楊宗濂這樣的人向海防報效,海軍衙門單獨為這一報效立冊。然後,再將這筆銀子如數轉給頤和園工程。海防費用這兩年暫時壓一壓,支援一下太后,也是好事。過兩年園子修好了,太后歸政了,我們再大辦不遲!」 由李蓮英提醒,經慈禧默認,再借檢閱海軍的機會由李蓮英私自向李鴻章提出,最後奕譞拍板。這就是中國近代史上最大的一樁經濟案子的全部策劃過程。從此,由內務府掌管的頤和園工程處,便名正言順、肆無忌憚地向海軍衙門索款。後來又將海軍學堂的牌子掛在頤和園大門口,說是昆明湖可用來操練海軍。小小的昆明湖能讓萬噸鐵艦縱橫馳騁嗎 ?這豈不是笑話!其實,這是在遮掩世人耳目,為的是將園工與海防綁在一起,從而可以更方便地調撥海軍衙門的銀子。據歷史學家統計,從光緒十二年海軍衙門正式辦公起到甲午年北洋水師消失,九年間,頤和園共挪用海軍二千萬兩銀子,占各省協濟海軍款的三分之二。另外,尚有六百萬兩銀子長期存入戶部起息,其息銀也用之於頤和園。由於存的是死期,海軍衙門後來連修築炮臺都不能從戶部提取這筆錢。外加上海軍捐報效銀四百萬,也全部給了園工。故而,頤和園工程大約用去海軍銀子二千五百萬。按照當時宮中用工三七開的慣例,實際用於工程上的只有七百五十余萬,而一千七百多萬的大頭則流入各級人員的私囊了。這九年間也即自有海軍衙門以來,中國海軍就沒有再新添一隻軍艦,致使得本來實力已不差的海軍後來大大落伍,終於在甲午年被後來趕上的日本海軍打得全軍覆沒。經濟上的腐敗,導致政治上的失敗,最終使得政權徹底垮臺。這就是歷史留給後人的教訓。 奕譞匆匆看了幾座大炮後,便立即打道回京。回京以後,向太后上了一道稟報北洋、南洋會操盛況,請太后給有功人員以重賞的摺子,然後給吏部打了招呼。很快,楊宗濂便接到部文,開除處分,交北洋委用。楊宗濂用二萬銀子報效海軍贖罪的事在官場上引起很大的反響。於是,許多革職官員多方籌措銀兩,來到海軍衙門,請求報效,海軍衙門全單照收,這些革員也都重新得到委任。又有許多想很快遷升的在職官員,也帶著巨額銀子來到海軍衙門。不久,他們便主事的得升郎中,郎中的得升道員,道員的得升兩司。真可謂銀到官到,立竿見影。本來就已潰爛的官場,從此更爛得不可收拾。 京師又有不少愛抓把柄做文章的言官諫官,他們對李蓮英出京參加天津檢閱海軍一事大為不滿。內中有一個不怕死的禦史,居然直接給慈禧上折,指名道姓地批評這樁事,又翻出十多年前安得海擅離京城,而被殺頭的舊事來,提醒慈禧萬不可重用宦官以致自亂朝綱。 這個名叫朱一新的禦史像吃了豹子膽似的,竟然敢捋虎鬚逆龍鱗,惹得慈禧大為惱火,抓住朱一新摺子裡一句無法證實的話,將他貶為禮部主事。朱憤而辭職,欲回浙江老家終老林下。 敢於糾劾老佛爺,這實在是一樁駭人聽聞,也令人敬仰的舉動。朱一新的奏疏儘管邸報不敢登載,還是不脛而走,風行海內。張之洞在廣州讀到這道奏疏後,不禁拍案叫好:「好多年沒有讀到如此文章了,有一朱一新,可見京師清流之風未絕!」 他立時心情激動起來,對一旁的楊銳說:「你以我的名義寫封信給他,叫他不要回浙江了,就到我這裡來。我聘他為廣雅書院主講,把他身上這種浩然之氣帶到南國來。」 楊銳滿口答應,正要握筆作書,趙茂昌提醒張之洞:「香帥,朱一新得罪了太后,您把他聘來廣州,豈不惹太后生氣?」 剛才是清流舊習一時激發,經此提醒,張之洞猛然省悟:「竹君說得有道理,只是人才難得,廣雅書院失去此人,太可惜了。」 「我看這樣吧,」趙茂昌建議,「讓梁節庵以朋友身分寫封信給他,請他到廣州來玩玩。如此方不露聲色。」 「也好。」張之洞點點頭。 不久,朱一新受梁鼎芬之邀,來到廣州城,住進廣雅書院。張之洞悄悄地到廣雅書院看望朱一新,對他的奏疏讚賞不已,並請他主講廣雅。朱一新欣然接受。張之洞為網羅了朱一新這樣 的人才高興了好些天。 這天午後,大根滿臉喜氣地推開簽押房門,高聲說:「四叔,恭喜賀喜,姨太太生了一個兒子,母子平安!」 「這麼快就生了,不說要到半夜嗎?」張之洞歡喜無盡地說,「我去看看!」 「四叔,過會兒去吧,房子裡都是血腥味,要傷運氣的!」大根勸阻道。 「不要緊,我一身堂堂正氣,什麼血腥味也傷不了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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