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野焚 | 上頁 下頁
六一


  「夫妻對拜。」四對新人互相作了一揖。

  禮堂裡年長的賓朋們,很久沒有見到這種儀式了,今日在忠王府裡再見,都感到很親切。拜完後,亨卜洛莊重地將四張龍鳳合揮發給他們,並慈愛地祝福他們互敬互愛,比翼齊飛。

  「幼贊王到!」禮堂裡突然響起門衛的大聲報告,除李秀成、洪仁玕外,全體人員都起立迎接。這四對新人,尤其是呤唎與瑪麗的心一下子急跳起來,他們不知如何來應付這突發的後果難以預料的衝突。十九歲的幼贊王蒙時雍身著王服,神情沮喪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大群隨員。李秀成站起,笑著對蒙時雍說:「請幼贊王入座!」

  蒙時雍點了點頭,徑直向瑪麗走去。呤唎緊握拳頭,瑪麗臉色慘白,禮堂裡其他人不知底細,都興高采烈地望著。蒙時雍在瑪麗的面前停下來,緊緊地盯著她。瑪麗先是緊張已極,後來看到幼贊王的眼神越來越黯淡,越來越模糊,終於滾下兩顆晶瑩的淚珠來,這才放心了。呤唎等人也放心了。

  「瑪麗小姐。」蒙時雍帶著哭腔說,「你是我所遇到的最美麗的女子,你曾經把我的魂魄都勾去了。你沒有成為我的王妃,我心肝已碎,本不想來此親眼看到這個使我痛苦的場面,但我還是忍不住來了。」

  在深宮婦人中長大的幼贊王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淚如雨下。他轉過臉去,擦了一把淚水,喊道:「把禮物送來!」兩個隨員走上來。前面的捧著一個大木盤,盤上罩著一大塊綠綢。幼贊王揭開綠綢,露出盤上放著的兩樣東西:一頂滿是珠花的鳳冠,一件繡著牡丹的霞帔。燭光下,鳳冠霞帔熠熠發光,美豔耀眼。

  「瑪麗小姐,這兩件禮品,原是暗中為你制的,希望有朝一日看到你在贊王府裡穿戴。今天當著呤唎的面送給你,我祝你們幸福!」幼贊王說到這裡,眼淚又嘩嘩地流了下來。

  「謝謝幼贊王。」瑪麗聲音顫顫地。

  隔了一會,蒙時雍又揭開第二個木盤上的綠綢子,露出三隻玉鐲、四把短劍。他將三隻玉鐲分別送給金好、金妙、姚弱琴,又將三把短劍分別送給畢爾斯、譚紹光、包西。最後,他拿起剩下的那把短劍,走到呤唎面前,將短劍遞過去。呤唎接過劍,正要說聲「謝謝」,卻看見蒙時雍在狠狠地盯著他,壓低聲音罵道:「我恨不得殺了你!」說完,扭頭匆匆離開了禮堂!

  「現在,請忠王代表新人們的父母,向各位來賓講話。」亨蔔洛充滿喜慶色彩的聲調又響起。

  忠王再次離開座位走到茶几前,紅光滿面地對大家說:「畢爾斯、呤唎等人的父母或遠在異國他鄉,或已去世,我今天代表他們向各位兄弟姐妹們說幾句話。第一謝謝各位光臨,使他們的婚禮能有如此隆重熱烈的場面。第二祝福他們琴瑟和諧,白頭到老。第三,我要借此機會講講如何建設天國,保衛天國的事。儘管安慶已陷於清妖之手,天京失去一個重要屏障,但我天國仍有廣闊的幅員和眾多的子民,我們的力量是強大的。兩年來,蘇福省的人民安居樂業,百廢俱興。許多人問我蘇福省是如何繁榮起來的,我可以告訴大家,蘇福省的治理採取的正是今天婚禮的形式。」

  禮堂裡的全體來賓都被這句話所吸引,為什麼治理蘇福省和婚禮是一樣的形式呢?大家興趣盎然地聽下去。

  「今天的婚禮,我們採取了天國制度和古制相結合的形式。治理蘇輻省,也是用天國制和古制相結合的辦法。人人平等,男女平等,有田種,有飯吃,這是天國制;施仁愛、寬刑罰、講禮儀,這是古制。天國制和古制相結合,蘇福省就治理好了。」

  幹王洪仁玕坐在那裡,聽了李秀成的這番議論,心裡大為不安。忠王這種天國制和古制相結合的辦法,既違背了天王的方針,也與他在資政新篇裡提出的建國大綱相去甚遠。他為天國最高層的嚴重分歧而擔憂。

  「要建設好天國,首先要保衛好天國,現在曾妖頭在安慶派出好幾路人馬向我天京進犯,李妖頭依靠洋人的力量在上海蠢蠢欲動,左妖頭也在浙江竄擾,我天國的形勢仍是嚴峻的。」

  一個衛兵進來對忠王耳語幾句,忠王的面孔立刻沉下來。

  「各位兄弟姐妹們,剛才得到情報,清妖曾國荃的前鋒已到聚寶門外雨花臺。」

  禮堂裡開始譁然,人們議論紛紛,無不感到大出意外。自從江南大營徹底打垮到現在整整兩年了,天京城外再也看不到一個清妖。儘管前線天天炮火不息,天京城裡卻是一片升平安定的景象。現在又要打大仗了,怎不令人緊張!尤其是右邊女賓席上,更是嘈嘈切切亂成一團,婚禮顯然不能繼續下去了。忠王環顧四周,鎮定地宣佈:「婚禮結束,全體將領隨我到花廳議事!」

  曾國荃領了主攻金陵的任務後,便和曾貞幹一起率領吉字營、貞字營雄心勃勃地向東開拔,一路斬將奪關,從蕪湖、太平府打過秣陵關、方山,來到金陵城南門外雨花臺,將老營設在報恩寺塔廢墟邊。這座建于南宋的寶塔高達十三層,頗為壯觀。咸豐六年天京事變時,北王韋昌輝害怕翼王石達開回師攻天京時憑籍此塔攻城,於是這座歷時七百餘年的寶塔便被韋昌輝拆毀了。

  曾國荃和他的心腹大將李臣典、蕭孚泗、劉連捷、彭毓橘、朱洪章等人都是第一次來到這座江南名城。他要韋俊帶著他和部將們遠遠地從南門附近走到太平門邊,一路細看漫議,費去了整整一天。韋俊告訴他,金陵圍牆三成隻走了一成。曾國荃等人大吃一驚,心裡想:吉字營、貞字營合起來只有兩萬多人,要想像過去圍吉安圍安慶一樣包圍天京,豈非夢囈!一向倔強自負、蠻橫不計後果的曾國荃,雖有點後悔不該輕率進兵,但事已至此,也只有硬著頭皮挺下去了。曾國荃命令全體將士在雨花臺一帶深溝高壘,建築堅固的工事,作長期圍下去的準備,一面盼望其他各路人馬早點來到金陵城下。哪知進軍金陵的其他幾路各有各的難處。

  北路主帥、安徽巡撫李續宜剛準備出師,忽接父喪兇信,匆匆回家奔喪,部將唐訓方率部受阻于壽州,不能南下。鮑超則被阻于甯國,也欲進不能。多隆阿剛啟程幾天,朝廷便命他為欽差大臣開赴陝西,西路也因此沒有了。水師因要修補戰船,等待從廣東運來的洋炮,也暫在池州至銅陵一段江面上逡巡不前。五路人馬,其餘四路都不能按期抵達,曾國荃在雨花臺氣得暴戾失常,曾國藩在安慶也急得日夜不安。每天晚上臨睡前,曾國藩都要到三樓的小房間裡去一趟。那間房子裡放著一個舊蒲墊,曾國藩跪在蒲墊上默默地對天禱告,求老天保祐各路軍事順利,早點拿下金陵。

  曾國藩的禱告不但沒有為湘軍求來福祉,一場瘟疫反而突然在金陵城外蔓延,給雨花臺畔的湘軍帶來巨大的災難。僅僅只有幾天時間,湘軍就死去三百多人。一個營房裡,只要有一人得了病,便會立即擴散開去,早上看著還是好好地,晚上便僵臥不起了。連夜派出十人抬屍出去掩埋,回來清點人數,就只剩下五人;打著燈籠火把去找時,沿途看到的則是五具倒在路邊的僵屍。曾國荃惶恐不安,四處延醫尋藥,附近的藥買光了,又派人遠到安徽、湖北等地去買,藥未買來,人又死了一千多。李秀成趁此機會大舉向雨花臺進攻,曾國荃不得不率領病贏士卒抵抗,弄得焦頭爛額,痛苦萬狀。李秀成進攻了幾次,部卒也染上瘟疫,嚇得他不敢再與湘軍接觸,才使得吉字營從瀕於全軍覆沒的邊境上得以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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