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血祭 | 上頁 下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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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半孔眉飛色舞地說下去:「我想,大人也可以學孔明來個空城計,將南康城內人馬全部撤出,埋伏在四面八方,派一小股人去九江,將林啟容引進南康,然後伏兵四處出動。這樣,林啟容也捉了,九江也破了。」 康福在一旁忍俊不止,曾國藩這時才真正明白,來者乃是一個心裡不明白的人,便有意逗弄他:「鄒先生,倘若林啟容不出九江,此計不成呢?」 鄒半孔瞪大眼睛,捫著腦門想了半天,忽然大聲說:「有了。大人,你可以在軍中找一個丹鳳眼、臥蠶眉、面如重棗的人,化裝成關雲長,要他領著兵馬去打九江。長毛最怕關帝爺,關爺一去,九江必下。」 「哈哈哈!」曾國藩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鄒半孔不明白曾國藩笑什麼,挺認真地說:「大人手下上萬名將士,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和關爺長相差不多的人。若大人信得過,鄒某願代大人到軍中一個個查看。」 曾國藩站起來,笑著說:「好!先生獻的果是好計。荊七,拿十兩銀子來酬謝鄒先生。」 說罷,拱手與鄒半孔道別,進了內屋。康福跟著進來說:「大人,這個姓鄒的不是呆子便是騙子,你何必白白送他十兩銀子,還要遭人譏笑。」 「價人,你知道古人千金買馬骨,築台自隗始的故事嗎?我今日對鄒半孔這樣的人尚待之以禮,真有才能的人必會挾長來就了。」康福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第三天,曾國藩衙門便來了十餘起人。有獻八面圍城計的,有獻裡應外合計的,有獻掘濠引江計的,也有獻反間計的。曾國藩反復權衡,覺得掘濠引長江水斷絕城內城外聯繫,將林啟容困死在城內的計策最為穩當可行,便指令李續賓遵行。但行之半月,並無成效。掘濠的兵勇一個個被太平軍殺死在濠邊,濠溝未成,兵勇倒死了不少。曾國藩一籌莫展。恰在這時,折差送來一份兵部火票,又把曾國藩拋進憂愁之中。 兵部火票遞的是軍機大臣的字寄,抄錄關於上海厘金的上諭:前因曾國藩奏請在上海抽取厘金,接濟江西軍餉等情,當諭令怡良等體察情形具奏。茲據奏稱,江蘇軍需局用款浩繁,專賴抽厘濟餉,未能分撥江西。且上海地雜華夷,該地方官紳年餘以來,辦理尚能相安。若再行派員辦理,實多窒礙。所奏自系實情。所有上海厘金只可留作蘇省經費,曾國藩所請飭調袁芳瑛專辦抽厘以濟江西軍餉之處,著無庸議。 曾國藩讀完這道上諭,心裡涼了半截。調撥上海厘金,並由袁芳瑛專辦的如意計劃,竟遭到兩江總督怡良的斷然拒絕。 「怡良可惡!」曾國藩在心裡狠狠地罵道。如今朝廷,居然這般軟弱,怡良說不給就不給。曾國藩想,這種事在宣宗時代是決不可能發生的。哎!今日之情勢,真要辦事,非得要有督撫實權不可!隨便在哪個省當個巡撫,供應二萬勇丁都不成問題,何來向人乞食這副狼狽相。曾國藩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心中充滿委屈。這時,門被輕輕推開。 「哎呀!筠仙,你幾時回來的!」正在為軍餉擔憂的曾國藩,一眼瞥見從杭州運鹽回來的郭嵩燾,仿佛見到趙公元帥一樣高興。 「剛到南康,就來向你交差了。」 幾個月的勞累奔波,郭嵩燾顯然黑瘦多了。曾國藩親切地說:「這趟差使辛苦你了,看瘦成這個樣子。」 按照待老友的慣例,曾國藩親手為郭嵩燾泡了一杯浮梁茶。 「瘦一點不打緊,事情沒辦好。」郭嵩燾滿臉倦容。 「三萬引鹽如數運到廣信,你為軍營立了大功,怎說沒辦好呢?」曾國藩知道郭嵩燾一向不講客氣話,這中間必有難處。 「滌生,現在世道人心都壞了。國家遭大難,本應和衷共濟,共拯危難,其實大謬不然。」郭嵩燾很氣憤,「一到浙江,先是巡撫何桂清高低不肯撥,說是浙江也是受長毛蹂躪區,不能承擔八萬軍餉的義務。幸而不久戶部下來公文,他只好勉強接受。派去辦理的各級官吏層層盤剝,弄得百姓怨聲載道,知道是要運到江西充軍餉,都罵你沒良心。」 「愚民無知,就讓他罵去吧!」曾國藩苦笑道,「自出山辦團練以來,我也不知挨過多少無端的咒駡了。」 「好容易運進江西,在玉山解開幾包準備食用時,發現上當了。」 「怎麼啦?」曾國藩驚訝地問。 「鹽裡摻了觀音土。一包鹽一百斤,至少有十斤觀音土。」 「這批混蛋!」曾國藩脫口罵道。 「這倒也罷了。」郭嵩燾繼續說,「原擬每引鹽可售價二十五兩,除去成本和各項開支外,在廣信一帶出售,每引可賺四兩多。誰知每引只能賣到二十兩左右,幾乎賺不到錢。」 「這是什麼原因?」曾國藩感到事情嚴重了,淨賺十萬兩的計劃豈不要落空! 「後來一打所,近來大批走私淮鹽正在出售,價格也在每引十九、二十兩之間,有的還便宜些。」 「三令五申嚴禁私鹽,為何沒有堵住?」曾國藩氣得站起來,在屋裡走來走去。 「江西的州縣,不是你這個兵部侍郎所能管得了的。你可能還不知道,那些從安徽賊區買淮鹽的私販子,幾乎個個都有官府作靠山。走私鹽是州縣官吏的一大財路,他們會真正地禁止嗎?據說,」郭嵩燾走到曾國藩身邊,小聲說,「藩司陸元烺、署理鹽法道南昌知府史致諤就是最大的走私犯。」 「筠仙,你有確鑿根據嗎?」曾國藩轉過臉,咄咄逼人地問,「如果有,我即刻上奏彈劾。這班人,簡直是國之巨蠹!」 「確證當然有。不過你可以彈劾一個陸元烺,彈劾一個史致諤,你能彈劾掉全江西的官吏嗎?世道人心已壞,整個風氣已壞,是根本無法扭轉的。」 曾國藩長長地歎了口氣,不再做聲。他覺得自己已走在荊天棘地之中,前面是張開血盆大口的虎豹豺狼,這似乎還好對付些,而身後及左右的蚊蟲蛇蠍、刺叢陷阱,卻無力制裁防範。他咬緊牙關,狠狠地吐出一句話:「如果有朝一日我當了兩江總督,我要把這些腐敗傢伙全部清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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