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血祭 | 上頁 下頁
九五


  曾國藩大喜道:「軍中正缺足下這種能人,明日我們就一道登船吧!」

  彭玉麟也笑道:「有楊兄參戰,湘勇如虎添翼。」

  棟國棟說:「大人,我前月從一農夫手中買了一匹好馬,為抵學生之罪,我將此馬送給大人。請大人隨我到後院觀看。」

  自從王世全把王氏祖上寶劍送給曾國藩後,曾國藩便渴望有一匹與劍相匹配的馬,自己雖不能騎著它衝鋒陷陣,但作為水陸兩支人馬的統帥,沒有一匹像樣的馬,總是一件憾事。曾國藩和彭玉麟來到後院,只見馬廄裡果然拴著一匹高頭大馬。楊國棟把它牽了出來。那馬渾身火炭,無一根雜毛,來到坪中,昂首長鳴,甩頸趵蹄,嚇得樹上的鳥雀亂飛。曾國藩讚歎:「好一匹龍馬!那農夫怎來的如此好馬?」

  楊國棟說:「我當初也感到奇怪,便問那農夫。農夫說此馬原為一個長毛丞相所有。長毛佔領黃州時,親兵牽出去溜達。農夫殺了親兵,盜了這匹馬,藏在家中,等長毛走後才拿出來賣。見到的人都說它是關雲長的赤兔馬,我也就叫它赤兔了。」

  曾國藩說:「誰見過關雲長的赤兔馬了?那都是羅貫中胡湊瞎編的。我看它渾身就像熟透了的棗子樣,就叫它棗子馬吧!」

  彭玉麟說:「好個棗子馬!既入俗又脫俗。」

  楊國棟也笑著說:「就叫棗子馬!」

  曾國藩快樂地說:「好!我收下,就算抵了你假冒古董的罪。」

  說得大家都笑起來。看看天色已晚,阿秀已擺上滿滿一桌菜,楊國棟請曾、彭入席。楊國棟指著當中一個大碗說:「這是用黃州豬肉燒的東坡肉。」

  曾國藩笑著對彭玉麟說:「剛才還說沒有口福,口福就來了。這真叫做『人有旦夕禍福而不自知』。」

  酒席上,大家開懷暢談,十分歡悅。楊國棟說:「小妹喜歡自製酒令,前一向編了一個酒令故事,可惜才力有限,竟沒編完。」

  「想不到令妹還有這種才能,真令我們欽佩。楊兄不妨說說,也好助酒興。」彭玉麟興沖沖地說。

  「我于詩詞曲令素來生疏,兩位大人都是才學淵博的前輩,我正要求助,使這個酒令故事成為全璧。小妹用身旁現有的古跡編了一個這樣的故事:那年東坡謫居黃州,閑來無事,常與秦少游、佛印禪師和黃州太守喝酒談天。一日,東坡興起,提出自製新酒令取樂,要求是先舉一件落地無聲之物,接著說出兩個古人,一問一答,講出一件事,答句必須是現成的兩句作歸結的詩句。東坡自己先說一令:「筆毫落地無聲,抬頭見管仲。管仲問鮑叔,因何不種竹?鮑叔曰:只須兩三竿,清風自然足。』秦少遊想了一下,接著說:『蛀屑落地無聲,抬頭見孔子。孔子問顏回,因何不種梅?顏回曰:前村深雪裡,昨夜一枝開。』佛印禪師不加思考,也來一令:『天花落地無聲,抬頭見寶光。寶光問維摩,僧行近雲何?維摩曰:遇客頭如鱉,逢齋項如鵝。』輪下去應該是黃州太守作,但黃州太守作不出,其實是小妹自己想不出了。」

  曾國藩說:「令妹詠絮之才,古今少有。這幾個酒令作得太好了,故事也編得高雅。我看不是她不能為黃州太守作一首,而是想考考你這個做兄長的才華如何吧!」

  說完大笑。楊國棟也笑道:「大人說的也對。她問我,也自然就是考我,我作不出,但小妹自己至今也還沒作出第四首,並說有人能代黃州太守作出,她就服了他。」

  曾國藩對此本亦感興趣,有時間多想想,他也能夠為黃州太守作一首,但他另有想法。他轉過臉對彭玉麟說:「我素來不懂酒令,雪琴你於此道有研究,今日我們就請道台屈尊,權當一下黃州太守。」

  彭玉麟對阿秀很有好感,情願為她續完這個故事,便不推辭。彭玉麟從佛印禪師的結句「鵝」字上得到啟發,想起駱賓王童時作的詩:「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頓時有了。他對楊、曾說:「我想起一個,不知像不像黃太守的口氣。」

  曾國藩笑道:「你只管念去,像不像由我來評判。」

  彭玉麟念道:「雪花落地無聲,抬頭見白起。白起問廉頗,為何不養鵝。廉頗曰: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好個『雪花』『白起』!」剛一念完,楊國棟就高興地說,「天衣無縫,我看當年那個黃州太守絕對作不出這麼好的酒令,真要勝過東坡、佛印的才氣了。」

  玉麟不好意思地說:「什麼東坡才、佛印才,都是令妹的才。」

  阿秀在裡屋聽見彭玉麟的酒令後,很高興遇到了知音,出來大大方方地給彭玉麟滿斟一杯酒,慌得他忙起身道謝。阿秀笑吟吟地說:「彭統領幫了小女子的大忙。」曾國藩看在眼裡,喜在心頭。

  吃完飯後,楊國棟送曾、彭到客房休息。等楊國棟走後,曾國藩悄悄地問玉麟:「雪琴,你對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喜歡楊國棟的妹妹阿秀?」

  玉麟臉紅了,說:「滌丈,你是知道的,我多年來都不願成親,怎麼會一見阿秀就喜歡呢?」

  曾國藩說:「你的舉止瞞不過我的眼睛,我知道你是一個鍾情重義的真正男子,但你今天看阿秀的眼神非比尋常。我猜想,這女子或許像你逝去的梅小姑,你是因為喜歡梅小姑而喜歡她,是嗎?」

  曾國藩對世態人情的洞悉,一向為彭玉麟所欽服。這個猜測,竟如同看穿了他的肺腑,彭玉麟只得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曾國藩說:「雪琴,你的品性為人和我十分接近,我和你雖名為堂屬之分,實同兄弟之誼。如果你聽我一句勸告,不固執獨居的話,阿秀便是你合適的人選。這女子,我雖然沒有和她交談過,看她今天走路說話,是一個端莊的淑女,且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必然靈慧而懂詩書禮義。我去跟楊相公提,如阿秀尚未許字的話,我為你作伐,結秦晉之好如何?」

  彭玉麟低頭不語,曾國藩知已默許,隨即走進楊國棟的臥室。楊國棟正在燈下收拾行李,見曾國藩來,忙起身讓座,說:「大人尚未安歇?」

  「我想冒昧問你一句話,請別見怪。」

  「大人只管說,學生哪有見怪之理。」

  「請問令妹字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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