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浩明 > 曾國藩·血祭 | 上頁 下頁
七八


  石祥禎洩氣地說:「彭兄,你或許不知道,我天國嚴別男女,男歸男營,女歸女營,男女不得結合。我身為一軍統帥,豈能帶頭違反禁令。」

  彭玉麟一本正經地說:「將軍,請恕彭某妄言,天國事事都好,就是這條紀律,大大地不合人情。古人說,夫妻之際,人道之大倫也。若男女不結合,豈有我人群生衍繁育?且天國在這件事上亦不公平,天王、東王、北王及令弟翼王可以王娘成群,而兄弟們卻連個妻子都不能娶,這能服人心、慰眾望嗎?石將軍,你一個七尺男兒,勇冠三軍,難道還不能堂堂正正地娶一個女人嗎?我看此事大可不必顧慮。」

  「國法不容情呀!」石祥禎苦笑,說完緊閉雙眼,陷於極度的痛苦之中。康福對彭玉麟說:「彭兄,蠶兒不是愛著男裝嗎,就讓她穿著男子的衣服侍候石將軍,豈不兩全其美!」

  彭玉麟笑道:「還是我這個夥計有辦法,就這樣吧。我今夜就送給將軍一個隨從小廝。」

  石祥禎開心地大笑,當夜便帶著這個身著男裝的蠶兒回府了。

  石祥禎每天忙著指揮打仗,白天幾乎沒有工夫跟蠶兒說一句話。身著男裝的蠶兒,也沒有引起西征軍總部其他人的注意。但相處七八天后,薛濤巷的妓女卻處在一種極為矛盾的心情中了。那天,蠶兒從康福手裡接過三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康福要她與石祥禎虛與委蛇十天半月,偷取他的軍事機密,隨時稟報。湘勇攻下武昌後,一定贖她離開薛濤巷,回到天門老家去。蠶兒是個苦命的孩子,七歲時就死去了父親,母親帶著她和九歲的哥哥艱難度日,十三歲那年,哥哥身染重病,奄奄待斃。為了救兒子,也為了給女兒尋一條出路,母親狠了狠心,把蠶兒賣給一個來招戲子的中年婦人。誰知中年婦人並不是唱戲的,而是武昌城裡的鴇母。十六歲那年,鴇母便逼著蠶兒接客。蠶兒在淚水中過了一年多,直到近半年來,才慢慢安了心。她自認命苦,再哭也是空的,只望積蓄點錢,今後自己贖身再嫁人從良。太平軍取締妓院,打破了她的夢,她對太平軍沒有好感。康福送給她三百兩銀子,並許諾幫她逃出火坑回老家,她感激不盡,願為他效力。這幾天來,蠶兒越來越感覺到,自己身邊這個造反的長毛頭領,卻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蠶兒兩年來接的客不下百個。那些名為男人的人,要麼是花花公子、膏粱子弟,要麼是糟老頭子、混帳流氓,沒有一個是真正的男人。但這個石祥禎不同,他英俊威武,堂堂一表,身體中有一股旺烈的陽剛勁氣;他豪放豁達,氣魄恢宏,城外數萬大軍包圍,他視之如無物。

  他對自己體貼愛護,把自己作為心上人,不是玩物。「這是天地間一個名副其實的男子漢。」蠶兒常常這樣自言自語。蠶兒的少女情愫第一次萌發,她從心裡愛上了這個造反謀亂的頭目。特別是每天深夜睡覺前,蠶兒倚窗看石祥禎在草坪上舞劍。星月下,寒光閃閃,身影矯健。那一副英豪瀟灑的情景,直把蠶兒看得呆呆的。英雄,這才是真正的英雄!蠶兒覺得自己在石祥禎面前既渺小又卑下,她真的願意這一輩子跟著他,真心實意地侍奉他。但他又是一個遭極刑,滅九族的反叛頭啊!蠶兒想到這裡,便害怕得要命。康福說,外面有幾萬官兵包圍了,隨時都會打進來,長毛一個都走不脫。哎,算了吧!石祥禎再好,也不能真正嫁給他,只要今後出了火坑,憑著自己的長相,一定可以找個老實敦厚的漢子,平平安安過日子,雖苦也強過擔驚受怕。想到這裡,蠶兒換上一件太平軍兩司馬的衣帽,邁著男人的步伐,出了總部大門,來到旁邊的劉家宅院。

  「彭大人,有一件頂重要的機密。」蠶兒第一次幹這樣的大事,心跳得很厲害,臉漲得通紅,神情緊張。

  彭玉麟倒了一杯茶過來:「不要急,慢慢說。」

  「今天一大早,我正在給石祥禎打掃房間,聽他在隔壁跟另一個長毛頭領談打仗的事。我只聽見他們說翼王的援兵已從江西出發,四天后便會來到武昌城下。他們很高興地說,翼王的兵一到,城裡城外夾攻,一舉殲滅湖南來的人馬。」

  彭玉麟暗自一驚,問:「你聽他們說援兵有多少?」

  「有四五萬。」

  「他們還說了些什麼?」

  「後來他們便一起到外面吃飯去了,我也不好跟著,也不知他們再說些什麼。」蠶兒急著說,「我要走了,呆得久了,怕他找不到我生疑心。」

  「你回去吧!」彭玉麟拿出十兩銀子來給蠶兒,「你方才的話很重要。這幾天你只要聽到打仗的事,便要來告訴我們。」

  待蠶兒出門,彭玉麟對康、鮑說:「蠶兒講的這個情況很緊要,估計曾大人尚不知道。武昌城一定要在石達開的援兵來到之前攻破。否則,我們便處於腹背受敵的逆境,就很危險了。」

  康福說:「我這就出城,向曾大人稟報,今天閉城門前一定趕回來。」

  聽完康福的稟報後,曾國藩感到事態很嚴重。三路人馬圍武昌,已經有二十來天了。武昌城大,兩萬人馬根本就不能把城圍死,城內的太平軍依舊可以從外面獲取糧草。湘勇攻了幾次城,都被太平軍打退。曠日持久,已使曾國藩苦惱,如今他們的援兵將到,湘勇全都集中在這裡,這一仗若再打敗,那就徹底完了。為籌謀攻下武昌之策,曾國藩一夜不寐,時而躺在床上,時而披衣徘徊,拿不出一個好主意來。

  第二天上午,曾國藩仍在思考攻城之策,彭毓橘進來報告:「大人,門外有個讀書人求見。」

  儘管此時曾國藩很討厭有人打斷他的思路,但聽說求見的是讀書人,還是傳令接見。

  來人約摸五十餘歲,一副老塾師打扮。曾國藩想早點結束這次不太合時宜的會見,便以溫和的態度開門見山地問:「老先生見鄙人有何事?」

  那人回答也直截了當:「特向大人獻攻武昌之計。」

  曾國藩喜出望外,忙問:「老先生有何妙計?」

  「大人屯兵武昌城外已二十餘天,在下一直很注意大人與長毛之間的勝負。以這二十來天的情形看,若不採取奇策,武昌可能難以攻下。大人兵少,又從湖南遠道而來,糧餉供應不易,宜速戰而不能拖延。且長毛在長江下游尚有幾十萬人馬,倘若發兵來救,則大人處境危矣。」

  曾國藩微微點頭說:「老先生言之有理。」

  「大人,前年年底,長毛來攻武昌,那還是常中丞、雙提督在守城,長毛開頭幾天攻不下,後來挖了幾個地道,每個地道裡塞了幾百斤炸藥,這才把城牆轟倒的。以後地道又被填平,人們也就慢慢忘記了。在下卻記得,長毛挖了十多處地道,還有一半多沒有炸開,若把這些地道口找出來,把以前的炸藥清出,再堆放加倍的好炸藥,不愁武昌城牆不倒。」

  曾國藩問:「時隔一年多了,那些地道口還找得到嗎?」

  「找得到。在下當初一一記下它們的位置,莫說只有一年多,就是十年後都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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