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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第六章 衡州練勇

  位於南嶽衡山南麓的衡州城,是湖南僅次於長沙的名城。

  湖南自古有三湘之稱。何謂三湘,其說不一。有一種說法是:瀟湘、蒸湘、沅湘合為三湘。衡州城正是蒸水與湘水的匯合處,為兩廣之門戶,扼水陸之要衝,物產富庶,民風強悍,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曾國藩對衡州特別親切,這是因為他一來祖籍衡州,二來歐陽夫人是衡州人,三則他少年時代曾在衡州求學多年。來到衡州,曾國藩如同回到湘鄉,有一種魚游大海、虎歸深山之感。

  衡州城小西門外蒸水濱,有一片寬闊的荒地,當地百姓稱之為演武坪。這是當年吳三桂在衡州稱帝時,為演兵而開闢的,後來便成為歷代駐軍的操練場,比長沙南門外練兵場要大得多。曾國藩把他帶來的一千多號團丁,便安紮在演武坪旁邊的桑園街,指揮所設在桑園街上一棟趙姓祠堂裡。為便於日常商討,他要羅澤南、王錱、李續賓、李續宜、康福、江忠濟及滿弟國葆等都住在祠堂裡。

  這天上午,曾國藩吩咐王錱佈置指揮所後,便帶著羅澤南等人去拜訪衡州知府陸傳應。在知府衙門裡吃完午飯回來,曾國藩老遠就聽見趙家祠堂前鞭炮轟響。羅澤南笑著對曾國藩說:「璞山辦事能幹,就是有點好大喜功的毛病。其實也不必搞這大的排場,像金號開張一樣。」

  羅澤南出身酷貧,又篤信理學,持身處事一向節儉,在這點上與曾國藩甚是相投。曾國藩點點頭說:「關鍵是要把勇練好,這種虛排場不要擺。」

  王祐見曾國藩回來,滿面春風地迎上前去,說:「曾大人,木牌子一時做不出來,我們這樣大的一個衙門,豈能沒有招牌?我一邊叫木匠趕快做,一邊先用紙寫了糊起來。為圖個吉利熱鬧,買了幾萬響鞭炮慶賀慶賀。」

  曾國藩看祠堂正門右邊,已從頂到底糊上一長條紅紙,上面用顏體端端正正地寫了一行大字,字字飽滿穩當,出自王錱的手筆:「欽命團練大臣曾統轄湖南湘軍總營務局」。為招牌一事,王錱思考了一上午,最後定下這十七個字。他認為堂堂皇皇,很有氣派,心中甚是得意,正期待著曾國藩的誇獎,只見曾國藩兩道掃帚眉慢慢鎖緊,說了句「璞山跟我進來」,便徑直向祠堂裡面走去。王錱心頭一涼,跟著進了屋。

  待王錱進門後,曾國藩板著面孔說:「璞山,這麼大的一件事,你如何不問我便自作主張,你知道犯了大錯嗎?」

  王錱不到三十歲,心高才大,常謂一息尚存,即當以天下萬世為念,雖連個秀才都未撈到,卻儼然以主宰浮沉的人物自居。他這種氣魄很得羅澤南的賞識。在羅澤南看來,王錱是他眾多才氣橫溢的弟子中的第一人,好比孔門七十二賢中的顏回。王錱不認為自己寫的招牌有什麼錯,不服氣地說:「卑職不知有何過錯。」

  對王錱的文武之才,曾國藩也很欣賞。他意識到剛才過於嚴厲了,便放鬆面皮,略為和緩地說:「你先坐下吧!」

  王錱在曾國藩對面坐下來。曾國藩耐著性子細細地說:「璞山,你這個招牌氣派是夠氣派了,但有兩個大的差錯。欽命說的是幫辦團練,『幫辦』二字,定下了主從關係。巡撫駱大人是主,我是協助。你如何能偷樑換柱,擅自去掉『幫辦』二字呢?此其一。第二,我們辦的是團練,不是軍隊,怎能自稱湘軍?這不是在公告大眾,要在綠營之外另建軍隊嗎?

  羅山和你們在湘鄉練的勇,人家也只稱湘勇。今後,我們這批團丁可自稱湘勇,一來湖南簡稱湘,二來也可紀念湘鄉練勇的開創之功,但決不能自稱湘軍。璞山,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去『幫辦』,改『勇』為『軍』,將會授人以柄啊!」

  王錱是個聰明人,經曾國藩一提醒,立即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趕緊說:「卑職一時考慮不周,我這就叫人撕下。」

  王錱剛要出門,曾國藩又叫住他:「璞山,你的顏字越寫越好了,木牌要好幾天才能製成,還得借你的大筆再寫一幅先貼著。」

  「寫幾個什麼字?」

  「還寫原來的老招牌:湖南審案局。」

  離開長沙前夕,駱秉章在曲園酒家大擺筵席,為曾國藩及團練全體哨長以上的頭目餞行。徐有壬、陶恩培、左宗棠和糧道、鹽道等官員都出席作陪,鮑起豹和清德卻拒絕參加。

  久游宦海的曾國藩十分清楚駱秉章等人的世故,但他不想與駱秉章撕破臉,於是帶著眾頭目欣然出席。駱秉章心裡果然高興,二人並肩坐在一起暢談,如同一對親密無間的好朋友。

  曾國藩深知借助駱秉章的重要,把招牌一事處理好後,便立即給駱秉章寫了一封信,向他報告團丁安置的情況,歡迎他隨時來衡州視察。接著,曾國藩又給郭嵩燾、劉蓉各寫一信,邀請他們來衡州共舉大事;又寫了一封信給黔陽教諭、平江舉人李元度。李元度字次青,曾和曾國藩在岳麓書院同窗。

  曾國藩欣賞李元度的才思敏捷,也請他來衡州幫辦文書;又寫了一信給正在桂陽州原籍守制的陳士傑。道光二十八年,陳士傑以拔貢上京考小京官,朝考時,閱卷大臣正是曾國藩。曾國藩見他的策論議論風發,言之有物,欣喜地錄取了他。從那以後,陳士傑視曾國藩為恩師。

  寫完這幾封信後,曾國藩感覺疲勞。他在床上躺了一下,卻不能合眼。一個更大的計劃,需要他儘快拿定主意,這就是今後如何訓練這批湘勇。他在心裡盤算著,自己之所以出山,目的是做李泌、郭子儀的事業,要如此,必須有一支強兵勁旅,這支人馬雖不能叫軍隊,而只能稱練勇,但實際上要比八旗、綠營強得多。一千號人,無論如何少了。但若一旦擴勇,便會立即招致非議。目前有十個省辦起了團練,其他九省都沒有湖南這樣的大團,幫辦團練大臣所直接掌握的團丁,都不過二三百人。湖南已有一干餘人了,還要擴大,朝廷會不會同意?這是一。第二,餉銀從何而來?自從洪楊事起,朝廷的經費便日感不支。這是曾國藩所深知的。要朝廷撥錢,希望渺茫;要駱秉章、徐有壬撥款嗎?也不能指望。曾國藩躺在床上,被這兩大難題困擾著,思前想後,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荊七推門進來,對曾國藩說:「大人,剛才陸知府派人送來一封急信。」

  曾國藩坐起,從荊七手中接過信。原來,這信是新擢升為湖北按察使、正帶兵在江西前線與太平軍西征軍作戰的江忠源寄來的。江忠源信上說:長毛勢力強大,能征慣戰,打仗不怕死,又會收買人心,很難對付。請曾國藩在長沙多募幾千人馬,練成精兵,早日開赴江西,補充他的楚勇。看完這封信後,曾國藩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曾國藩興沖沖地給江忠源回信,告訴他已來到衡州練勇,請他向皇上奏明,委託湖南幫辦團練大臣在衡州招募五千勇丁,訓練成軍,交他指揮。「只要朝廷明文同意擴勇,餉銀的著落再想辦法。」曾國藩心想,「至於交不交江忠源去指揮,那還不是憑我一句話?我不給他,諒他也不好意思來硬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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