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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大家議了一番,也提不出多大意見。有人建議將大理寺改為大理院,也通過了。

  關鍵是官員的安排。袁世凱提出每部設尚書一員,侍郎兩員,不分滿漢。眼下這個時候再分滿漢畛域,顯然違背時代潮流,沒有人敢發表反對意見。慈禧不願意將滿人的權利拱手,讓給漢人,她正要借不分畛域之機多安排滿員,遂表示同意。

  中央官制定了後,以鐵良為代表的滿人強硬派欲趁此機會削掉漢人的權力,鑒於各省督撫自湘淮軍興起後漢多滿少的現狀,力主削減督撫之權。身為直隸總督的袁世凱竭力反對。爭爭吵吵議不出個結果,最後不了了之。

  清政府改革官制的舉措遭到日本及西方各國的冷嘲熱諷。革命黨人堅信必須把這個不可救藥的朝廷推翻掉,否則中國不可能有出路。

  這個時候,最富有鬥爭傳統的湖南又出現了有利於革命暴動的大好時機。

  入夏以來,整個長江中下游地區陰雨連綿,洪水暴漲,尤以湖南遭受洪災最為嚴重。湘中湘北一帶一片汪洋澤國,淹死者三四萬,災及者四十多萬,災情之重,為有清二百餘年來所僅見。地方官紳不但不賑災,反而乘機哄抬糧價,囤積居奇,致使搶米風潮此伏彼起。積壓在貧苦人民心中的怒火,已是一觸即發了。

  五月下旬,陳天華的遺體運到了長沙,同時運來的還有另一位湘籍青年志士姚宏業的遺體。二十多天前,他因憤於反動官紳阻撓籌辦中國公學,在上海投黃浦江而死。兩具烈士的遺體在素來重意氣敬英靈的長沙古城引起了軒然大波,在省商會會長禹之謨的領導下,長沙闔城學生穿制服行喪禮,萬餘人整隊送至嶽麓山安葬,場面至為悲壯感人。

  湖南官場一片驚駭,對禹之謨恨之入骨。一個月後,禹之謨參與湘鄉學界反對鹽捐浮收的風潮,湖南巡撫下令將禹之謨逮捕入獄。清政府與人民為敵的面目充分暴露了。去年馬福益因再次籌備起義被官府逮捕殺害,早就想為大龍頭報仇的哥老會眾,圖謀借此人心浮動的時候重舉義旗。所有這些情況,為遠在東京而密切注視湘省動態的黃興、劉揆一等人所掌握。兩人計議後,派劉道一回國聯絡會黨並策劃湖南新軍一起行動。

  劉道一回到湖南後,很快與哥老會頭目龔春台和華興會成員姜守旦聯繫上了,約定於舊曆十二月底衙門封印時舉事。不料,起義前夕,龔、薑之間出現分歧,互不買帳。龔自號「中華民國革命軍南軍先鋒隊都督」,姜自號「新中華大帝國光復軍都督」。劉道一運動新軍一事,也未取得效果。

  十一月上旬,龔、薑先後提前起義。義軍聲勢浩大,戰事順利,很快佔領了萍鄉、瀏陽、醴陵交界的幾處重要集鎮。消息傳到東京,同盟會本部的領導人都很激動,動員骨幹迅速回國支援。就在這批人陸續回國的時候,起義失敗了,劉道一慘遭殺害。同盟會的革命家們悲憤已極,劉揆一更是痛不欲生。他痛定思痛,和淚寫了八首哭弟詩,一併在《民報》上發表。兄弟情、戰友義盡溢於篇中,人人讀之皆愴然涕下。孫中山、黃興等人也紛紛寫詩挽悼。

  楊度也接到家鄉來信。信上還說,正在長沙周氏家塾讀書的道一夫人曹莊,聞丈夫遇害後也自縊身亡。楊度讀後唏噓不已。他雖然不贊成革命暴動,但敬重劉道一為國獻身的偉大精神,也深為其夫人殉夫殉國的義舉所感動。他不顧《中國新報》不談革命、只言立憲的辦報宗旨,毅然在頭版刊登了他自己寫的挽詩,以表達對故人的悼念:

  誰識捐軀士,溫然孝友身。弟兄同許國,夫婦並成仁。

  碧血遺千古,丹心照百倫。至今時事亟,黽勉後來人。

  不少革命党人原來對《中國新報》在革命與保皇之間所持的中庸態度不滿,看了這首詩後,覺得楊度還是自己的同志。

  在回國聲援這次萍瀏醴起義的同盟會會員中有兩個特殊的人物,他們是孫毓筠和胡瑛。離開東京之前,孫中山在牛達區寓所宴請他們,指示孫毓筠去南京運動江蘇新軍,胡瑛去武漢策動日知會。

  孫毓筠現正擔任同盟會總部庶務總幹事。這個職務在同盟會初成立的時候為黃興所任,其地位僅次於總理孫中山,在總理離職時可代行其職權。黃興在年初離開日本去香港、新加坡一帶,與當地同盟會支會商議在中國南部起義的事,於是庶務總幹事一職便由原任評議部評議員的孫毓筠擔任。

  孫毓筠乃安徽壽州人。其先世為山東濟寧州人,因荒年逃難來到壽州城外,見當地有一棵出奇高大的柳樹,認定此地風水好,可發後人,便在此定居下來,將此地取名為大柳樹村。孫姓逃荒者有兩個兒子,他叫長子學做生意,叫次子讀書。心裡盤算著無論是發財還是做官,他家裡都沾得上。

  大柳樹村的風水果然被相中了。長房以販布起家,傳到第三代便家道殷富,買了上百畝好田。二房代代讀書,到了第四代,出了一個三年一遇的天下第一人,他就是狀元出身的現任大學士孫家鼐,人稱壽州相國,把個孫氏家族引進了清華高貴的門第圈。

  孫毓筠是長房的第六代。他見族叔祖位高望重,十分羡慕,乃發憤讀書,十八歲考中秀才。考了一次舉人未中,孫毓筠便不耐煩再熬光陰,反正家裡有的是錢,就納資捐了個同知,有了個從四品的官銜。他還不甘心,又加碼捐了個正四品道員。他尋思著只要哪裡有缺,再送上二三千兩銀子,便是一個八面威風的現任道台大人了。久候無缺,他又在家裡迷上了佛經。一部《楞嚴》、《圓覺》迷得他如醉如癡,想起塵世的千般煩惱萬種辛苦,他幾次要披髮入山做和尚。老母嬌妻苦苦哀求,才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

  去年吳樾謀炸五大臣、殺身成仁的壯舉贏得許多血氣方剛的青年的稱讚,人們視之為當代的荊柯、聶政。吳樾人雖死去,名聲卻播於九州。孫毓筠儘管是富家子弟,養尊處優,但社會的弊端,朝廷的腐敗,他也看得很清楚。從吳樾雖死猶榮的輿論中,他看出革命是順人心合潮流的正義行為,於是決定擯棄做滿人官僚、釋氏門徒的想法,一心一意去走革命之路。

  孫毓筠一旦下了決心,便採取斷然的行動。他變賣家裡的良田,在壽州辦起了一座小學校,聘請老師向學生進行民主革命的教育。他生性揮金如土,從家裡掏出大量銀錢支援附近境遇困難的反清志士,從而結識了大批朋友。他又要妻子汪鈺帶兩個兒子到日本求學。今年三月他自己也來到東京,參加了同盟會,並捐款十萬銀元充作革命經費。孫毓筠對革命的熱情,贏得了孫中山及同盟會其他領導人的尊重,大家都推舉他為庶務總幹事。

  孫毓筠到南京後便設法與新軍取得聯繫。當時江蘇新軍的番號為第九鎮,裡面有許多革命志士在活動,也有不少士兵和下級軍宮同情革命。孫毓筠見第九鎮基礎很好,放鬆了警惕,很快便暴露了身份,被官府抓了起來。

  孫毓筠抱著一死成仁的心願等待官府對他的審訊判決。但奇怪的是,官府卻對他的待遇很好,將他安置在南京城內一個花園別墅裡,身邊還有兩個人招呼。每天好酒好菜地送上來,還有一間書房供他讀書寫字,一切都不亞于壽州家裡的貴公子生活。惟一不同之處,就是院牆外有人持槍守衛著,他不得邁出大門一步。孫毓筠好生奇怪,但從不問身邊的人,每天看書寫字喝酒吃肉,心裡既不多想,便也活得安閒自在。

  這樣地過了將近一個月,孫毓筠成仁之念逐漸削弱,對生命對妻兒的眷戀日益強烈,然而他卻不願以自首來換取自由,他認為那是可恥的行為。他也猜想,這種非同一般的待遇中必有一個究竟,院牆之外或許正在進行著某種不平常的活動。

  是的,孫毓筠的分析沒有錯。他的卷宗由南京巡防營呈送到兩江總督衙門時,因出國考察憲政有功,剛從湘撫任上擢升為江督的端方便親自審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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