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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入秋的季節,我從日本歸來。

  我給槐叔他老人家從日本帶回了一根很有日本特徵的拐杖。槐叔自我去日本前那場病後,身體狀態每況愈下。對槐叔,我始終懷有複雜的感情——欽佩、感激及歉疚,這個沒有多少文化的老人身上的優秀品格使我一生之中獲益匪淺,可以說沒有槐叔就沒有我的今天,至於說到槐花的問題雖然說那只是她一廂情願,但不管怎麼說,事情總是與我有著關聯,如果不是因為槐花和我鬧,槐叔也不會得那場病。所以,我內心總是不斷地折磨著自己,使自己的一片心靈永遠也得不到安寧。那兩天裡,由於我在縣裡忙於許多事務性的工作,沒能來得及去看槐叔。自從槐叔病後,我們就不再讓老人操心公司裡的事情,平時只是向他彙報一些日常事務,逢有重大問題才去徵求他老人家的意見。這天,我剛從縣裡趕回來,見楊柳不在,守電話的小楊說楊柳姐去看槐叔了。我扭身正要走,桌上的電話就急促地響了起來。我的心被震耳的鈴聲所驚擾,一種不祥之感驟然握住我心頭。我一步上前,抓起了聽筒。電話是槐花從鄉衛生院打來的,她那哭腔令我一陣心緊。槐花聽到我的聲音愣了一下說,然哥,是你,你快和楊柳來吧,我爸他怕是不大好。我問楊柳不是在槐叔那兒嗎?槐花說楊柳剛才看爸沒什麼事便回去了,誰知她前腳走,後腳爸就……

  扔下電話我便疾步往院子裡跑,正和推著自行車進來的楊柳撞個對面。楊柳一見我很激動,張嘴欲說什麼沒說出,便被我緊張的臉孔所嚇住。我顧不上和她多說什麼,拉起她上了院子裡停放的車。當我們驅車趕到鄉衛生院時,槐叔這時已神智不醒,我問衛生院院長:現在轉院行嗎?院長無可奈何地說,只能說試試,但我看希望……

  院長的態度使槐花感到絕望,她忍不住放聲號啕。我眼一瞪厲聲阿道:這是哭的時候?槐花噤聲退去了一邊。這個女孩子呀!

  我考慮了一下,對槐花楊柳說,咱們盡力,只要有一線希望,就一定要救治槐叔。我們商量了一下,依槐叔目前的身體狀況恐怕去不了市醫院,只能走到縣醫院——即使縣醫院醫療條件也要比鄉衛生院好得多。就這樣,我們將槐叔擔架放到我開來的客貨車上,沒辦法,鄉衛生院條件太差,沒有救護車。

  我小心又急速地驅動著車子在鄉村並不寬闊的馬路上行駛著。

  路邊的槐樹已開始凋零,落在地上的枯葉不時被駛過的汽車旋起風向空中,又很孤獨地回歸地面。秋天,是個淒涼的季節,時值此季,我便陡然升出一股蒼涼的感覺,是對人生的一種無奈。我不時回頭,隔著車窗回望一眼車廂內的槐叔。槐叔啊,您老人家可一定要挺住呀!

  在鄉衛生院時,我給縣醫院的王院長打過電話,讓他準備好救護措施。王院長是我大學同學的一個親戚,我們見過幾面。40分鐘後,車到縣醫院門口時、王院長已和幾個醫生恭候在那裡。槐叔依然昏迷著,被迅速地抬到了急救室。王院長和幾個醫生護士不停地忙著,瞬間功夫就見槐叔的身體上插上了各種各樣的管子。槐花楊柳我們三個被一道門擋在了門外。這功夫裡,我問了槐叔的病況。槐花說,在我去日本的幾個月裡,她爸鬧過幾次心絞痛,但送到鄉衛生院後不久便緩解過來,這次是前幾天發作的,送到醫院不但不見輕,反而越來越厲害。

  我隔著門窗不時向裡張望,只見王院長他們還在不停地忙碌著。一會兒,只見王院長出來了,他心情沉重地說: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你們進去看看吧。

  我們撇下王院長,直奔病床前,只見槐叔床頭前的心電圖儀上的圖形已呈現出直線,一名醫生見我們進來便停止了對槐叔的壓胸動作。

  槐叔走了。他帶著對生活的無限嚮往走了。那些日子裡,我一直沉浸在悲痛的感情裡。兩年多的相處,槐叔給我留下的不僅是眼下所擁有的東西,更重要的是做人的道理和對人生的求索。

  冰寒季節裡,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個世界,一派蒼茫。那天我輾著厚厚的積雪驅車從縣城剛回到楊家莊,槐花便披著一身的寒氣隨後進來。自從辦完槐叔的後事,我一直沒再見過她。一個多月的時光,她的變化很大,人顯得很憔悴,率直的臉上似乎有了滄桑感。直覺使我感到,這個女孩的經歷了失去親人後的悲痛,成熟了許多。爸爸是讓我氣死的!這是槐叔去世後槐花對我說的。槐花說這話時,滿臉悲戚。她說這次槐叔病因發作是由她和楊柳的一次談話引起的。自從槐樹第一次大病初愈後,楊柳勸槐叔隨她到楊家莊來住,也好照顧老人。但槐叔執意不肯,他說他還不至於到非要人照顧的份上。其實他知道楊柳很忙,是不願給人添麻煩罷了。這樣楊柳就不時地抽出功夫跑去照應一下舅舅。就在我從日本要歸來的頭幾天裡,楊柳又去木魚村看舅舅,恰巧那日槐花也回來,三人一起說了會兒話後槐花就將楊柳叫去了另一間屋子。槐叔先是聽兩個女孩唧唧喳喳小聲嘀咕,隔了一會兒聽到槐花的語調有些高昂。只聽槐花說,就算你讓給我的好了。槐叔知道女兒從小就驕橫霸道,凡事楊柳始終讓著表妹,這回丫頭又讓表姐讓她什麼呢?槐叔走到那間屋子門口,就聽到了以下的兩人對話:

  感情不是物品,可以互相轉讓。楊柳慢聲細語地說。

  是我先認識的然哥,你算是插足者。槐花的聲音又提高了一度。

  愛能分先後嗎?楊柳依然是不惱不怒。

  我不管,總之,你要退出去!

  槐花有些不可理喻了,楊柳只能緘言不語。

  面對無語的楊柳,槐花更加咆哮如雷。

  槐叔大怒。槐叔對槐花後來講過我和楊柳的事情,以為她已經對我死了心。槐叔聽到女兒如此不近情理便一頭闖進屋去,將槐花臭駡了一通。槐花不服,依然振振有詞地說著什麼她有爭取愛的權力。槐叔被她氣得直哆嗦,隨手操起掃地的條帚向她擲去。槐花當然不能坐以等待,於是和槐叔支起了架子。就在兩人僵持不下時,槐叔突然兩眼一閉,「咕咚」一聲就倒地不起了。

  槐叔死了。槐花悲痛欲絕,哭得死去活來。但人死不能複生,縱然你海青了腸子也改變不了已發生的事實。由此我悟出一個道理:許多事情總是在過去之後方才明白是與非或功與過,誰也沒有先知先覺的本事,凡事臨頭一切完全靠自己的理性去戰勝自己或別人。人生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當你能戰勝自己時,方才顯示出你的偉大。

  槐花帶著一股寒氣站在我和楊柳面前。楊柳默默地替槐花搬來了椅子,放在燃燒的爐子跟前便要回避著口去。槐花拉住了她。槐花平靜地告訴我們,她要嫁了。槐花說這句話時,語調是淡淡的,就像在說村裡誰家的姑娘要嫁了一樣。但我知道,她內心裡一定波濤洶湧不停地翻滾著。

  槐花沒有嫁給縣委副書記的兒子。雖然那個小夥後來又找過她。她嫁的是在縣城打工的一個男人。那男人的家在隔嶺的後山屯,家裡很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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