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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向大躍抬起頭,看到遠遠的暮色潮水一樣湧過來,壓得他心裡好沉好沉的。

  一個月之後,東風啤酒廠破產清理完畢,全部餘產作價出售,由新成立的東風啤酒集團全部吃進。七星廠準備買進破產的東風廠的打算落空。當天下午,東風啤酒集團總經理田克在本市世界大酒店舉行招待會,新任市長黃超出席了酒會,市里各界知名人士請來了不少。黃市長親自打電話請來了閻玉梅,並坐在一個桌上。有人看出,黃市長旨在安慰未能如願以償的閻玉梅。

  據有人後來講,那天閻玉梅喝得意氣風發,把黃市長、田克等人灌得人仰馬翻。閻玉梅最後說了一句話,把幾個人的酒都嚇醒了。

  閻玉梅說:「不出兩年,我們七星廠要把東風啤酒從市場上擠出去。」

  閻玉梅說罷,笑了笑,就退席了,留下了一桌半醉半醒的人。

  田克一旁的程東跳腳吼起來:「太猖狂了!」

  再一個月後,東風啤酒廠破產案最後審結。上一任廠長耿和民被起訴。耿和民大包大攬了全部虧損責任,被判刑五年。宣判那天,向大躍去旁聽了。他看到耿和民表情挺淡,好像被判刑的不是他。耿和民一雙大眼睛沒了神采,空空茫茫的,是一種解脫後的空茫。

  向大躍知道,耿和民不會入獄的。耿和民已經檢查出癌症晚期,這是幾天前田克對他講的。向大躍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耿和民為什麼在背後推著他向大躍去申請破產,而且還發誓要承擔責任了。莫非人知道自己快要走到生命盡頭時,都會產生一種不顧一切的舉動?那麼謝光呢?

  從法院出來時,田克叫住了向大躍,兩人慢步走著。田克問:「大躍,你什麼時候來我這裡上班啊?」

  向大躍淡淡道:「敗軍之將,不敢言勇。我還能在啤酒業立足嗎?怕是要給你們帶來晦氣的呀。」

  田克搖頭道:「不是實話。你是啤酒業的知名人物,怎好就此歇手?來吧,程東讓我找你呢,當個副總,可以了吧。」

  向大躍苦笑道:「市里先把東風廠的工人安置了吧,我聽說還有一千多職工沒有最後去向呢。我要是去了你那裡,工人們會咒我不得好死喲。」

  田克笑了。

  向大躍看了田克一眼:「許雁昨天回來了,我的家也要破產了。」

  田克怔了怔:「真得離嗎?」

  向大躍點點頭。

  田克問道:「那你就去閻玉梅那裡吧,說真的,我還真想用你哩。可是你若是跟許雁離了,還是跟閻玉梅破鏡重圓吧。」

  向大躍歎了口氣:「我是不會到她那裡去的。」說罷,就目光空空地向前望去,目光裡似有無限悲涼。

  向大躍回到家裡,許雁已經做好了飯,正在等他。向大躍笑笑,就坐到桌前。他知道,這是他倆最後一頓晚餐了。

  許雁昨天回來,一進門就告訴他,她是回來離婚的。如果向大躍不同意,她馬上就去法院,如果同意,明天她跟他去民政局辦手續。

  向大躍笑道:「你跟我離了去找賀加東啊?」

  許雁笑笑:「不,我倆已經散夥了。」

  向大躍笑了:「這還差不多,我倆應該在一條起跑線上,不然你是有目標的離,我則成了被丟棄的舊衣服了。」

  許雁笑道:「你難道不想對我說幾句和好的話,再爭取一下嗎?」

  向大躍搖頭:「你不是一個輕易就能被說服的女人。明天上民政局。」

  許雁怔了一下,軟軟地看著向大躍,張張嘴,似有話講,可終於什麼也沒有講,就款款地走到酒櫃前,取出了一瓶五糧液。向大躍想起來,這是他倆結婚時買的。當時怕漲價,許雁說這瓶酒要等他倆結婚十周年時再喝的,沒想到今天喝了。向大躍心裡感歎一句:人生真是不願設想糟糕的結局啊。

  兩個人悶悶地喝酒,誰也不說話。

  窗外的風單調地吹著。水一樣的月光漫上了窗子。

  許雁突然問了一句:「耿和民判了幾年?」

  向大躍歎道:「五年。」

  許雁笑:「你倒是躲了干係啊。」

  向大躍啞然一笑:「本來我就是耿和民手裡的一隻炮彈。」

  向大躍一杯杯喝酒,突然感覺頭暈得很,就停住杯,不好意思地說:「我有點暈了,要躺躺才行。」於是歪到沙發上了。不知道躺了多久,突然聽到許雁喊了一聲什麼。向大躍沒有睜眼,迷迷糊糊地問:「怎麼了?」

  「雪崩了。」許雁正在看電視。

  「哪兒啊?」向大躍恍惚中問了一句。

  許雁說了一句什麼,向大躍沒聽清,又問:「死人嗎?」

  許雁說:「沒死人。」

  向大躍又放心地睡了。

  燥熱的夜風在窗上響著,亂亂的,沒有一點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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