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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英傑就隨周天出了車間,兩個人走在廠道上,周天看著陳英傑,歎了口氣:"你怎麼早不說呢?"陳英傑一愣:"怎麼了?"周天難受地說:"你就別瞞我了,我都知道了。"陳英傑就怔住了。周天再也忍不住了,悽楚地說:"老陳,你這病……"陳英傑忙擺手:"你亂嚷什麼啊?興許是誤診呢。"周天眼睛就濕了:"老陳,你不該瞞我啊……"周天就說不下去了。陳英傑笑道:"看你看你,幹什麼啊?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周天埋下頭,低低地聲音說:"你該休息啊。"

  一陣風打著鏇子刮過來,周天覺得臉被風割得生疼。陳英傑歎了口氣:"老周,我求你件事。"周天仰起一張淚臉:"你說。"陳英傑的聲音有些發澀:"如果我真的不行了,你們千萬把WT床搞完,全廠的人指望著這東西吃飯呢。"周天低聲吼一聲:"你說的是什麼啊?"陳英傑苦笑一聲:"我沒有多少日子了。我自己知道的。"周天轉過臉去:"你別瞎說了,安心養病吧。"說著已經滿臉是淚了。

  陳英傑悶了一下,笑笑:"算了,我真是沒事呢。我先回去了。這幾天缺覺缺海了,我得補補覺了。明天還要上飛機呢。對了,張黑娃的事劉廠長怎麼定了那麼一個調子,荒唐了。"周天搖搖頭:"劉廠長有他的考慮。"陳英傑怔了怔:"我先回去了。"陳英傑沿著廠道走了,周天看著陳英傑那已經明顯駝背的身子,心裡又酸酸的了,淚就湧下來。

  市長司徒文回到市政府,就給市委書記方軍撥通了電話。司徒文把跟漢頓見面的情況講了。司徒文說:"方書記,這個漢頓是真心看中了我市的機床行業。如果合資成功,那我市的機床行業,就會借此機會走出困境。"方軍笑道:"漢頓這個人很有商業頭腦,他突然來到我市談合資的事情,我總覺得這裡邊的情況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從直覺上講,我們不能把希望過多地寄託在合資這棵樹上。我市共有十三個有生產規模的機床廠。漢頓有多大的肚皮啊,他能夠全部吃進嗎?還有一個問題,我們大陽市的機床產品並不是世界上的先進產品,W公司具有生產我們所有機床的能力,他們為什麼還要熱衷於跟我們合資呢?這些問題如果不搞清楚,我們就是盲人瞎馬。"

  司徒文心裡動了動,覺得方書記太多慮了,就笑道:"我總覺得您想得是不是複雜了些啊?我剛剛跟省裡通了電話,省長很重視這次大陽市引資的事情,認為這是我們大陽市今年的一個大項目,希望我們一定抓緊。"方軍笑道:"怕是不那麼簡單。我還是那個感覺,這個漢頓是從天而降的。"司徒文笑道:"您是指天上掉肉餅?"方軍笑道:"天上掉肉餅?你知道我是幾歲知道這句話的嗎?這句話是我三歲時聽奶奶講的。不過她後邊還有一句什麼?"司徒文笑道:"她應該說是,天底下從來就沒有這樣的好事。"方軍沉吟了一下:"我們面對的是市場經濟,如果我們遇事不考慮得複雜一些,也許就會忽略一些我們日後會追悔莫及的東西。"

  司徒文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方書記會把事情考慮得這樣複雜。方軍笑道:"漢頓不是來扶貧的。這應該是漢頓的合資原則,這也是我們最基本的對合資的態度。"司徒文想了想就問:"你認為漢頓選中的第一目標會是哪家機床廠?"方軍笑了:"進山需問打柴人。機械局應該比我們更瞭解漢頓的目標。明天請機械局的領導到市委開會。請各大機床廠的廠長也到會,開諸葛亮會。你一會兒到我這裡來一下,咱們先碰碰頭。"司徒文點點頭:"好。"就放了電話。

  司徒文坐在辦公桌前,心裡有些亂。方書記剛剛調來,他還不瞭解他的脾氣秉性。司徒文知道,如果一個副手,在短時間內連一把手的個性還不瞭解,那是很糟糕的。他已經在市里做了兩屆市長,他跟上屆市委書記老呂弄得關係很緊張,如果這次跟方書記搞不好關係,那自己在省委的名聲就很吃緊了。

  方瑜和幾個女工在火車站接站。姜連勝陪著張黑娃的父母和妹妹出了站口。

  方瑜迎上去。她還能認出黑娃的父親張大山,張大山曾經是五車間的車工,方瑜在廠人事處當幹事時,給張大山辦的退休手續。張大山和方瑜握手。方瑜對張大山說:"張師傅,咱們先住下,廠裡安排了賓館。"張大山哀哀地搖搖頭:"方部長,我們還是先看看娃娃吧。"方瑜勸道:"你們一路上辛苦了,還是先休息一下,再去醫院吧。"黑娃的母親說:"不了,我們還是先看看娃娃吧。"說著,就哭起來。

  黑妹抱著方瑜哭道:"大姐,我們都不累,還是先看看我哥哥吧。"方瑜和姜連勝交換了一下目光。方瑜點點頭:"那也好。咱們去醫院。"一行人就上了汽車。到了醫院,姜連勝就帶著黑娃一家人進了太平間,看了黑娃。黑娃一家哇哇地哭了個天昏地暗。方瑜和姜連勝也在一邊陪著落淚。哭了一會兒,張大山:"算了,就這樣吧。"黑娃一家走出醫院。一家人又蹲在門口放聲大哭。方瑜陪著小心地問:"張師傅,如果您沒有意見,明天就火化?"張大山麻木地點點頭。方瑜松了一口氣,就給劉志明打了個電話。

  劉志明接了電話:"好。我們就去。"劉志明放了電話,周天和魏東久就前後腳進來了。劉志明說:"黑娃的一家來了,方瑜說黑娃的父親同意火化了。也許真能順利解決了。咱們去看看。還是按照咱們研究的,能讓步儘量讓步,不把事情搞大。如果家屬實在無理,我們也只好請律師。"魏東久搖搖頭:"這個張黑娃的家還是山區,窮地方,那還不得往死宰咱們啊。那個張大山過去跟我一個車間,人倔得很,我想過了,咱們如果沒個十萬八萬擺不平整的。這人越窮,見了錢越是眼睛都燒紅了似的,夠咱們纏的。這年頭就屬老百姓難纏了。"周天白了魏東久一眼,沒說話。心想你魏東久總是把別人看成跟你一樣的。劉志明對周天說:"咱們去賓館吧。"

  三個人到了賓館,姜連勝正在賓館的大廳裡等著他們。姜連勝悶悶地說:"你們來了。"周天問:"怎麼樣了?提什麼條件了嘛?"姜連勝歎道:"一家人不吃不喝,光哭。看樣子挺不好辦的。唉。"姜連勝眼圈紅了。劉志明掐滅手裡的煙,對周天說:"咱們也進去吧。"

  幾個人就進了房間。黑娃一家坐在沙發上床上悶頭哭著。方瑜和幾個女工陪著落淚,空氣挺緊張。劉志明周天幾個人進來。姜連勝對張大山說:"張師傅,這是咱們廠的劉廠長。"張大山跟劉志明握手。劉志明歎口氣:"張師傅,對不起了。"

  周天拉住張大山老倆口的手,就落了淚:"大山師傅,我們對不起你們了。我們沒把黑娃照看好啊。"劉志明坐在張大山的對面:"張師傅,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心裡很難過,黑娃是個好同志,為了廠裡的工作加班加點才把命搭上了啊。廠黨委已經做出決定,號召全廠職工向黑娃同志學習。你們養了一個好兒子啊。"周天看著張大山:"大山師傅,你們有什麼要求直管說吧。廠裡現在雖然很困難,但會儘量滿足你們的要求的。"

  張大山悶頭不語。屋裡的空氣緊得讓人心跳。方瑜澀澀地說:"張師傅,您看您家裡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們廠裡解決的,就說吧。您也是咱們廠的老職工了。"

  張大山看著老伴,苦歎一聲:"總哭也沒用場了。你就跟廠裡的各位領導說幾句吧。"

  黑娃的母親抹了把眼淚,"娃娃已經死了。我們還能有啥說的呢?還讓我們說什麼好呢?早知道這樣,當初何苦讓他接你的班啊?何苦啊?"劉志明說:"張師傅,這種事情,放在誰家裡也是天塌的大事。您就說吧。有什麼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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