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談歌　>　家園筆記　|　上頁　下頁
七〇

　　歷時三年又三月，竟在村北掘出兩眼甜井。那兩眼甜井水勢湍急，湧得好旺。有人汲上來飲，甘洌爽口。梁占奎親自動手汲上一桶，勺一瓢飲了，仰天大笑："好水啊好水！"

　　東寨人一片歡騰。梁占奎命石匠做了兩塊一人高的大碑，上刻："東寨甜井"，立于兩眼甜井旁。

　　自有了甜水井，東寨卻出了一件奇事，寨中的果實成色卻是逐年下降。販子們到此，嘗過東寨的柿子紅棗，便皺眉nl苦道："如何這般苦澀。"於是，販子們便漸漸絕了蹤跡。東寨的山果便沒了一點兒生意。東寨人便用來造酒，那酒也造得酸澀。東寨人無奈，只得以這苦澀的果子果腹。全寨一片哀怨之聲。

　　這一年，竟遇大旱．兩眼甜井水勢漸漸淺下去。水鬥放下去，常常是半桶泥沙提上來，渾濁得很。梁占奎就愁得終日長歎不已。思前想後，不知所以然，梁占奎就差人去縣城請白義彰來指點。

　　白義彰第二次來到東寨，寨前村後看了一日，便眉頭緊鎖，搖頭晃腦回到村中，一言不發，只是歎氣。

　　梁占奎不解："先生看過，可說破此事內中因由。"

　　白義彰皺眉道："梁族長，恕我直言了，直是那兩口甜井，壞了東寨的一派水脈。我前番來此已然講過，一方水土，一方草木。苦盡甜來，陰陽相對。強差水土，自是壞了地理綱常。"

　　粱占奎急道："可有解救之法？"

　　白義彰盯著梁占奎道："直是要將那兩口井填去。"

　　梁占奎冷笑道："聽先生言語，難道是我占奎違背天意，毀了東寨的風水。"

　　白義彰微笑不語。

　　梁占奎陰陰地看了白義彰一眼，歎道："白先生今日講了這

　　番理論，是否要被他人得知？"

　　白義彰笑道："我已經料定，我今日講了這番，定是走不脫了。不知梁族長要怎麼處置白某？"

　　梁占奎冷笑道："白先生既已經猜到，我怎好再讓先生這番話蠱惑人心。"

　　白義彰大笑："我早已經料到梁族長會有此舉，如何不曾防備。林山縣衙的官司你怕要吃定了。"然後就淡淡地飲酒。梁占奎聽得一愣，手一軟，酒杯就落到地上，咣地碎了。胞弟梁子強幾個人聽到摔杯聲，就搶身進來，看到談笑自若

　　的白義彰，不禁呆住。白義彰看著手持利刃的梁子強幾個。神色不變。

　　梁占奎硬著臉冷聲喝道："不得無禮，送白先生走。"白義彰再飲一杯酒，才起身唱一個喏，出門走了。梁子強淚就湧下來："适才白先生一番話，我們都已經聽到，族長何不填了那兩眼甜井。"

　　梁占奎大怒："你等好曉事，聽那風水先生一派胡言，就要蟮井。豈不知那兩眼井是我東寨苦掘了三年方才尋出。"

　　梁子強等人便噤了聲，低頭不語。

　　又一年過去，東寨的果樹竟染了怪病。葉子黃黃，果實掛刁=到秋天，便紛紛墜落。梁占奎慌慌地請來幾個林山城內園林高手看過，竟也是無方可醫。

　　寨內一片慌恐，鄉民們便紛紛外出逃荒了。

　　那天，梁占奎站在山上，眼睜睜又看到幾個鄉親惶惶地出村去了，他心頭一陣淒然，眼睛閉上，兩行清淚淌下來。太陽軟軟地跌進山去，梁占奎仍在山上坐著，慌得家人去尋，梁占奎仍然不走。家人上前苦勸，竟被梁占奎喝退。家人怯怯地退了，遠遠地看，見那山風硬硬地刮起，梁占奎鬚髮飄飄。

　　第二天一早，梁子強幾個上得山來，請梁占奎下山。遠遠地上得山來，見梁占奎穩穩地坐在山頂。梁子強看得定住，只一夜，梁占奎的鬚髮竟已白透如雪。

　　近前些輕聲喊，梁占奎一動不動。梁子強近得前來，猛地一聲長嘯，竟是滿臉的淚了。眾人擁上來，看到梁占奎早已氣絕。東寨人大悲大痛，發送了梁占奎。

　　梁子強接任了族長。把全族人喊到梁氏祠堂。梁子強提議填掉那兩眼甜井。

　　有人怯道："井是老族長用了三年的力氣掘得，怎麼好就填掉。"

　　梁子強歎道："只為了兩口甜井，壞了東寨的氣脈。如果老族長地下怨恨，便是子強一人之故，礙不得他人。"說罷，就提一張鐵鍁奔了那兩眼甜井。

　　眾人就尾著梁子強去填那兩口甜井。到了井臺，遙遙見那兩塊石碑，森森地打眼。眾人腳下放軟，就看梁子強。梁子強撲通跪倒在井邊："族長在天有靈。子強身後填井，實出無奈，萬請恕罪啊……"喊罷。放聲痛哭。

　　一片哀聲，便在山坡上響起，攪得東寨人陣陣心寒。

　　梁子強哭罷，就站起身，搶過一張鐵鍁，大吼一聲："填井！"揚起一鍁土拋下去。

　　第二年春上，一場春雨過後，全村各眼的井，苦水重又冒出。又過了幾年，東寨的果木又盛了起來。偶有入在山中走過，便能聽到白義彰的笑聲。笑過之後，便是滿山的寂靜，風兒一刮，樹葉瘋響，再聽，似有梁占奎的歎息之聲，十分感慨。

　　又過幾年，白義彰騎馬從東寨路過，他身後跟著一群精壯威武的隨從，十分風光。白義彰下馬去觀看那兩口被填住的甜水井，微微笑了。東寨人便知道了白義彰已經是望龍山的神機軍師了。

　　那日，白義彰還到東寨坐了坐，與梁子強說了幾句閒話。後來見白義彰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本章人物補遺之二：張山的故事

　　民國二十二年，林山縣東街有了一家茶店，字號：水青店。

　　老闆張山。

　　林山縣城內茶店不多。林山縣人不善飲茶，水青店門楣不亮，不惹眼，生意清冷，勉強維持。

　　張山老闆生得黝黑粗壯。外阜口音和本地口音摻雜，人人記得他去年冬天的時候來林山縣城落腳。後來有人看到他買了東街這一處臨街的舊宅，再後來，張山將舊宅稍事裝修，便開了茶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