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談歌 > 家園筆記 | 上頁 下頁 | |
一一 | |
|
|
至今,野民嶺的喪祭活動仍保留著這種古時沿襲下來的特點,人死後,置椅於炕上,左右由妻子和兄弟跪扶椅腿,炕下跪著兒孫。一般是一天一夜,水米不沾,不許大小便。此謂"跪送"。完畢,每人叩頭至地四個。取人三鬼四之說。而後,由妻子兒女燒紙慟哭,沿街報喪,兄弟姐妹則在家接待弔喪的親朋鄰里。出殯時,婦女多以手抓破臉,血淚俱下,以表哀痛之切。也有不肯自毀容貌者,便以紅顏料或雞血代之,也不被責問。殯期為大吊,親友送祭供於村外,家中放鞭.沿途放炮,彼此呼應。棺前棺後伴有紙糊或布縫的驢馬牛羊豬狗六畜相擁,並請道士在棺前念經安神。一般三、七、九日發喪,沿途撒放紙錢,與外阜相似。解放後,這種舊俗屢禁漸絕,至"文革",則倡導新事新辦,一般死人,便悄沒言聲,遣兒女到親朋好友處報喪,最多三日出殯,較為簡單,後實行火化,則更不鬧動靜,不報鄰里,一般夜裡抬出,悄悄埋掉,以逃避火葬。村幹部睜眼閉眼,因自家也要死人。葬後幾日,親友鄰里方去弔喪。"文革"後,尤其是近幾年,喪祭活動復舊,且在繼承中大有發展,花樣翻新。棺前棺後,以紙紮或布縫(多為的確良)汽車冰箱洗衣機錄音機並組合家俱簇擁,驢馬牛羊豬狗六畜隊伍擴大,熊貓盼盼唐老鴨之流也擠進來,十分隆重。棺前有吹鼓手開道,有男女梆子演員清唱(大多為縣劇團演員"走穴")淒絕哀婉,催人淚下。舊時唱詞已不可考,今人唱詞花樣翻新,不倫不類,如下一首: 白衣白鞋白孝帽, 子孫滿堂哭嚎啕。 請過靈牌兒孫抱, 叫聲亡人聽真了。 想你生前千般好, 點點珠淚往下拋。 親朋好友說厚道, 街坊鄰里誇勤勞。 亡人恩情兒孫報, 亡人聲名後人標。 亡人上了奈何橋, 陰陽界上路兩條。 改革開放這樣好, 如何走得這樣早? 吃得好來穿得好, 何撒手就走了? 亡人啊…… 大凡請不起吹鼓手及清唱演員的,便以錄音機放唱帶來代替。但唱經道士是必請的,從不放空。 野民嶺崇奉道士,起因迷信狐仙。大凡野民嶺人,遇有小疾或不幸之事,即燒香禱告狐仙,重者,請道士唱經安神。解放後, 破除迷信,崇奉狐仙之風稍有收斂,多以偉人像代之。"文革"後,狐仙之風又烈。據林山縣政府1998年掃六害調查,野民嶺90%的人信奉狐仙,一些黨員幹部也在所難免。有的虔誠至極,設龕專事供奉。每年秋後,大多家中進行安神活動,即備香案,請安神道士(大多是鄰縣遊手好閒的農民)唱經,道士身穿道服,手擊木魚,口中念念有詞,念一夜,安神即畢。喪祭活動,則念三夜、五夜方可。每夜道士所得10元一l00元不等(視其水平及名氣付酬),並安排食宿。 據林山縣誌記載,這種迷信活動,由來已久。野民嶺信奉狐仙而排斥其它宗教道會門,尤對洋教排斥最烈。光緒二十八年,曾有法蘭西傳教士菲力浦率二十余名武裝隨從到此傳教,終無成效,並與野民嶺山民發生毆鬥,菲力浦失望而歸。 光緒三十四年二月十一日下午,野民嶺是一個大風的天氣。曾祖父的棺槨被埋進了李家寨後坡的李家墳地裡。 就在我曾祖父的棺槨入土的時候,野民嶺荒涼的山道上,殺氣騰騰地走來了二百余名官兵和捕快。 二曾祖和我祖奶奶及我的爺爺們,為我曾祖父出了殯,剛剛回到村裡,便與梁裕明派來的二百餘名兵丁捕快發生了衝突。李氏家族的人及前來奔喪的劉海兒百餘山匪,被官兵團團圍在李家寨,捕快當場綁了我二曾祖和祖奶奶,要他們交出狗頭金,否則便帶進縣衙用刑。 西斜的太陽膽怯地躲進瞭望龍山裡,淒厲的西北風卷著枯乾的野草,貼著山坡滾動,不停地撞擊著枯枝、亂岩,發出一陣陣破碎的沙沙聲。村寨前的樹叢裡,不時傳出鳥兒淒切的聒噪,使李家寨顯得空曠、荒寂。李家寨的人們木木怔怔地站著,他們身上連出殯的孝衣還沒有來得及脫去,就像一群沒有生命的石頭在風中兀立著。 "交不交呵?"為首的官兵首領不耐煩地吼叫著。 "阿一嚏!"一個捕快經不住山風的襲擊,打了一個很響的噴嚏。 二曾祖突然仰頭大笑,笑聲刺耳,雜夾著一種啞啞的顫聲,笑得十分悽愴慘烈,笑得人們毛骨悚然。 二曾祖猛然收住笑,轉身吼道:"諸位同宗,各位英雄,我大哥純屬被昏官所害。今日又來綁人,要鬼沒影的狗頭金。腳下幹條路,留給咱的只有韭菜葉寬,這叫官逼民反,有種的跟我殺了這些混蛋!"說罷,暴喝一聲,掙脫了綁繩,撲向了官兵。 劉海兒一干人,都是些殺人越貨的好手,早已按捺不住,撞出人群野野地吼起來:"反了吧!反了吧!"喊著,直奔官兵撲去。人群登時大亂。 紅了眼睛的李家寨人嗷嗷叫著,瘋撲過來,那二百余名官兵捕快立即被吞沒了。一場混戰,這些官兵捕快都被殺死,屍首丟下山谷。 二曾祖和我祖奶奶渾身是血,在李家祠堂召集眾人商議。二曾祖一臉殺氣:"我等已惹下滔天大禍,殺官差是死,宰皇上也是死,不如去殺了縣太爺,出口惡氣!"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