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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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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軻倚著柱子站著,他身上已經中了好幾劍了。血汩汩地冒出來,在殿上漫著,紅紅的。他終於倒下去了。 秦槌稍稍喘息了一下,怒道:「你這種身手也敢於行刺?」 荊軻淒然一笑:「你運氣太好了。本來我是想捉你要挾的。我真是太貪了,否則我一定會穿透你的。」 秦王把劍入鞘,搖搖頭:「你大天真了,你到我這裡是不可能得手的,徒勞心力性命。那太子丹大可不必這樣做的。兩國交兵,刀兵相見,用此下作的手段,以圖僥倖。如能得手、那才真是違了天意。」 荊軻腳下已經血流成溪,臉白成一張紙,他寒笑一聲:「如果我不想挾你,你一定早死了……」荊軻突然感覺十分疲憊,他感覺從心裡很累。他很想睡覺。 秦槌不及再說,一群武士沖上殿來。 殿上一片寒光飛舞,荊軻已經是一片肉醬了。 秦槌心中陣陣發痛,舉手將書案上的東西盡掃下來。 眾人齊步上前,高呼一聲:「大王!」 秦王咬牙切齒道:「燕丹無禮,如此似卵擊石,自尋死路。」走過來,呆呆地看過,就讓收拾了荊軻的屍體。那已經不是屍體,而是一堆血肉了。 陽光爆烈地湧進宮殿,荊軻的血肉顯得十分駭目地燦爛。那堆血肉似乎在向秦槌無聲地微笑。 秦王竟不能再看一眼,他一陣頭暈。 七年過去了。 高漸離回到咸陽的時候,秦王政已經做了始皇帝了。 高漸離回到咸陽的時候,師詮已經被下獄五年了。 高漸離回到咸陽的時候,荊軻已經被人記在心裡了。 高漸離回到咸陽的時候,太子丹的首級已經被燕王喜送到秦王這裡五年了。 高漸離回到咸陽的時候,漫天飄飄大雪,天氣已經寒冷了。秦始皇正在殿上大宴群臣。 高漸離大步走進宮中,幾個武士來攔她。 她怒目看著武士,低聲喝道:「秉報上去,當年的高漸離要見始皇帝。」她的聲音沉沉有力。武士心中一寒,急忙向秦始皇秉報。高漸離解下佩劍和築,交給武士。 秦始皇已然喝得微醉。他認真地想了想,記起了高漸離這個人。想起了高漸離,便又記起那一個名叫師詮的人。他一時記不清楚那個名叫師詮的人是被他流放了,還是殺頭了,還是下獄了。他突然有了一種挺開心的想法。他讓人去查那個叫師詮的人。如果活著,就帶他進殿來,與高漸離比一比劍法。六國已經掃平,多年沒有了征戰,始皇帝有些寂寞了。 秦始皇讓高漸離上殿。高漸離叩頭行禮。秦始皇讓她坐下,秦始皇笑道:「高漸離,當年你不肯再作密報,為何不辭而別呢?」 高漸離淡淡一笑,沒有回答。 秦始皇笑道:「往事如煙,不提也罷。朕多年前曾聽你演琴,餘音而今仍若繞梁。現在天下大定,你可為朕演奏一曲?」 高漸離點頭,抬手一招,武士就取築過來放在高漸離手下。高漸離稍稍閉目,就揮起竹節擊築。 一曲悲槍的音樂彌散開來,群臣很快就被這音樂吸引了。築在高漸離手下發出疆場征戰的廝殺聲,有將上倒下去了,士兵們橫屍遍野。人們似乎聽到一個個勇士向敵人撲去,似乎聽到那陣中那萬箭齊發的聲響。士兵們的慘叫聲不絕於耳。稍頃,戰場空寂無人了,馬蹄聲碎,夕陽西下,有士兵的呻吟聲悠悠傳來,人們聽到了寒冷的河水奔流著,有人在河邊嗚咽王。蒼涼、悲戚。似有人高歌,又似長猿的叫聲,淹沒在河水奔流中了。空穀傳音,似有萬面戰旗折斷,落進了河水中,漂泊而去了。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了…… 殿上群臣一片唏噓。秦始皇聽得心碎,眼睛濕了。他濛濛中似想到當年荊軻殿上行刺的那一幕,他似乎看到一身素裝的荊軻在他眼前冷笑。那雙粗重的眉在陽光裡似兩王黑色的閃電。他還突然想起了韓起,他一陣心痛。突然,高漸離的築聲戛然而止。 眾人目光聚過去,只見高漸離目光平淡,端坐在那裡。 武士把師詮帶上殿來,高漸離和師詮的目光相對,二人皆露出驚訝的表情。自易水一別,二人已經七年未見。師詮已經是滿頭白髮了。高漸離慘慘一笑:「師兄一向可好?」師詮眉頭顫了一下,臉上卻全無表情,淡淡道:「好,好。」秦王看到了,哈哈笑了:「今天你們兩個就在殿下比試。勝者存,敗者亡。」 一名武士就把兩柄劍扔給師拴和高漸離。 高漸離淒然一笑:「一別七年,想不到相逢時卻是兵刃相見。師兄,出招吧!」 師詮點頭:「此是天意。師妹,你先出招吧!」 高漸離笑道:「得罪了。」就飛身撲過去。她心念系在秦王身上。師詮似乎看出了,全力擋住高漸離。二人就在殿下拼鬥起來。劍氣就在殿下卷起。殿中的文武大臣看得眼呆。秦始皇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憐愛。他傳令二人住手。師詮就和高漸離收了兵器。秦王笑道:「也許誰也不會想到,天下聞名的一個樂師,竟有如此好的身手。」 高漸離道:「漸離今日覆命,只想棄劍,在宮中為皇帝演琴。」 秦王皺眉道:「你且退下,容我三思。」 高漸離點頭,轉身隨武士出了大殿。 秦始皇看看師詮:「你看如何處理高漸離?」 師詮擺擺手:「皇上,我與高漸離同師五載,自然知道她的秉性,漸離當年,是有違皇上之命的。但她並沒有壞過皇上的事情,還望皇上……」 秦槌點頭:「我怎麼不知?民間已經將荊軻和高漸離的故事傳誦得婦孺皆知。我感念高漸離對荊軻一片情義,會放過她的。千古者,忠烈者。我只是不知,高漸離也是入過密門的密報,如何動了兒女情態呢?」秦王突然有些傷感。 師詮搖頭:「我實在不知。」 秦槌笑道:「那你又何不是呢?」 師詮一愣,伏身在地:「請皇上治罪。」 秦槌歎道:「事已至此,我還有何話說!你已經獄中坐了六年,我真是忘記你了。你去吧,在李斯那裡聽用。我不會殺高漸離的。我只想取她的雙目,留下她為我擊築。」 師詮心裡一顫,臉上微微笑了:「多謝大王。」他突然起身,大步走了。 不時,有武士來報。師詮已經在殿外觸牆而斃。始皇心頭一凜。 第二天,秦槌在朝上召見了高漸離。 高漸離伏身跪倒在殿下。 秦槌歎道:「高漸離,你做我的密報多年。你不該臨陣離去。我本該殺你,可我念你多年的功勞,我就取了你的雙目,你就在宮中為我擊築吧。」 高漸離一震,叩頭謝過。 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始皇帝在威陽城上觀看城下的宮女們習舞。霓裳衣彩,飄舞若飛,始皇帝看得有趣,卻覺得樂師們演奏得無趣。他突然想起高漸離。高漸離自從被取掉雙目之後,還不曾為自己演奏過呢!他揮退眾樂師,喊人去帶高漸離上來。待人去了。不一刻,高漸離被人領上城來。 高漸離拜過始皇。始皇笑道:「這些樂師竟奏不出你的那些神韻。今天你來為我奏一曲吧!」 高漸離就在始皇旁坐下。她舞起竹尺,在築上擊打,一股強勁的樂曲驟然響起。始皇讚歎:「果然不同凡響。」 那張築在高漸離的手中似乎有了神鬼操作,樂曲一波三折,千回百轉,突然由歡快的曲子轉向了低沉,不知不覺中有了森森的恐怖之氣。始皇帝聽得心驚,六年前荊軻圖窮匕見的那一幕又在他眼前晃動,他似乎看到荊軻正在他眼前微笑。始皇心裡一陣顫抖。他剛剛喊一聲停下。高漸離突然扔掉竹尺,一張築向始皇飛過來。始皇慌忙中一閃,那築擦著他的肩飛過去了。兩旁的武士醒過來,上前扭住高漸離。 有人撿起那張築,驚得叫起來。拿過來與始皇觀看,裡邊竟是注滿了鉛。 始皇驚魂不定,手指著高漸離:「你好大的膽子!」 高漸離微微笑著,並不說話。 秦始皇怒道:「我已經饒過你了,你就應該謝恩,如何又來行刺?」 高漸離哈哈笑道:「我如何要謝恩?」 秦始皇歎道:「你不是豫讓。這是何苦?」 高漸離仰天長嘯:「荊兄,天不滅秦,奈何奈何!」 秦始皇笑道:「高漸離,我是知王你的。」 高漸離倚在柱子上,笑道:「你知道我什麼?」 秦始皇歎道:「你本是個女兒身。」 高漸離呆住:「你……如何……」 秦始皇悶了一刻:「我如何不能知道?」 高漸離怔了怔,點頭道:「我明白了。師詮現在何處?」 始皇的目光有些痛苦:「那師詮婺日聽到你的雙目已替,便走了。他很愛你,對吧?你們同師數年,你怎麼會不解他一片誠意呢?」 高漸離泥塑一般。不語。 始皇想了想,淡淡道:「我感念你對荊軻的一片赤誠,我且再饒你一次。荊軻已經死。死者不能複生。」 高漸離長長地一歎「你既然已經戒備,我便殺不得你。殺不得你,我活著還有何用?只有隨荊軻去了。」說罷,就起身一縱,跳下城去了。始皇定睛去看,只見高漸離紅色衣袂飛揚起,像一隻鳥 兒飛下去了。 始皇呆呆地看。他似乎看到了那只填海的神烏。他心中悚然驚顫。 一輪大太陽高高地升起來了。暴烈的光芒追逐著空中的浮雲。 秦始皇仰天不語,他神色莊重,陽光下,他似一個沒有生命的金色塑像。 宦官趙高正端著一盤水果上來,他一抬頭,正看到高漸離飄下城去的那紅紅的身影。他驚得一腳踏空,盤子跌落下來。碎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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