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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高漸離看出荊軻有些不快,就不再說,呆看著墳前幾棵樹,風兒一起,便有樹葉落下來。樹葉在風中打著旋兒飛到了墳上。遠處有人擊築。那築聲幽幽柔柔地穿過林子傳了過來。擊築的人似乎有王滿腔優鬱,樂曲哀悲低徊傷感。高漸離聽出這是懷念田光的樂曲,只是太輕弱了些,少了一些剛烈的旋律。她暗歎一聲,此人與田光相隨多年,卻知田光只有五分啊!

  高漸離轉身看看荊軻:「兄長,你可聽到了這築聲?」

  荊軻點頭道:「有一種莫名的惆悵。」他猜出是田舉在田光的墳前擊築。

  高漸離歎道:「真正的惆悵是沒有聲音的。」她伸手揀起飄落在石案上的一片葉子:「一片葉子敗落時也是沒有聲音的。你能聽到葉落的聲響嗎?」

  荊軻點頭:「葉落是無聲的。」

  高漸離慘慘地一笑,「斷腸也是無聲的。」說罷,拿起劍,只一舞,一片落葉便碎成點點。

  荊軻一怔。風兒吹過,又幾片殘葉飄落。高漸高又是一舞,空中又是一片點點青碎。

  荊軻看看高漸離:「賢弟,花開花落,有開時必有落時,有如我這個人一樣,如遇醉時,必醉。如遇死時,必死。葉生葉落,人聚人散,都是無奈之事。賢弟不必擔憂什麼。」

  高漸離放下劍,沉沉地歎口氣:「我明白,我勸你也是無用。人在世問,好比葉在枝頭,或生或落,都是不由己的事情。短短幾日,田光先生和張久兄都已經成了故人。人生豈不是不可預料?」她不再說。怔怔地看了荊軻許久,突然轉身,大步走了。

  荊軻站起身,荒野寂寂,秋涼如水。悠悠的築聲傳來,便使得荊軻更加心躁。他抬頭看看,天已經陰得重了。

  一場涼涼的秋雨,洗得秋色褪盡。荊軻來到樊於期的府上時,看到樊府門前的幾株柳樹葉子早已經落盡。光禿的樹幹,陰鬱地呆立著。荊軻聽人講過,這幾株柳樹還是樊于期到燕國時和太子丹一起種下的,幾年過去了。柳樹已經長得很粗壯了。

  門人通報進去,樊於期迎出來。二人拱手施禮。荊軻笑道:「將軍近日可好。」

  樊於期搖頭:「悉腸百結。不提也罷。」

  二人走進客廳,樊於期讓人端上茶來。扯過幾句閒話,樊於期笑道:「荊先生有事找我?」

  荊軻笑道:「我今日有一事相求。」

  樊於期道:「先生請講。」

  荊軻笑道:「不忙,可有酒?我與將軍飲上幾觥。」

  樊於期笑了:「我聞聽先生海量,今日願陪先生一醉。」就吩咐下去。不一會,下人便端上幾壇酒和一釜肉。樊於期笑道:「荊先生,請用。」

  荊軻一笑:「樊將軍先請。」

  二人暢飲起來。不一刻,幾壇酒將盡。樊於期便喊下人再取酒來。荊軻攔住:「樊將軍,我今日有事相求。」

  樊於期哈哈笑道:「先生直言講來。」

  荊軻就講了他欲去刺秦的事。樊於期聽得目光燦爛起來。

  荊軻盯住樊於期:「但我接近秦政,需要用將軍的首級。將軍乃秦王恨之入骨之人,我用將軍的首級,秦王必然信之,我則能伺機殺之。不知道將軍可否答應?」

  樊於期聽得發怔,猛地伏到荊軻腳下,啼道:「不瞞先生,于期這幾年,無時不刻不思想報仇。秦王屠我全門,每每念及,痛人骨髓,毛髮悚立。多謝先生。于期此生有望了。有望了啊!」啼罷,連連叩頭。血在地上涸紅了一片。

  荊軻突然有些傷感,他聲音澀澀地發哽:「只是這樣……」荊軻說不下去了,他低下頭,他不承想樊於期會這樣爽直。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換上自己,會這樣爽直嗎?

  樊於期似乎看透了荊軻心思,擺手道:「先生不必傷感。生而何歡,死而何歎?」說罷站起身,從牆上摘下寶劍,寒光一閃,寶劍已然出鞘。樊於期仰天大笑:「秦王,你命當絕矣!」他面向荊軻跪倒。荊軻不忍再看,轉過身去。聽到身後樊於期喊他。荊軻沉沉地歎了口氣,轉過身來,一時驚得呆住了。

  樊於期的首級已經離開脖腔。樊於期跪在地上,一手提劍,一手提著自己的首級遞上,那脖腔中的血緩緩地咕咕地在湧。那首級兩目怒張,似有千言萬語。

  窗外風忽地卷起,那窗子被風刮得蕭蕭作響。無力的秋陽突然暴烈起來,火一樣燒進屋來。荊軻魂魄大震,盯住樊於期,只覺肝膽俱裂,他大吼一聲,五體投地,雙手按過樊於期的首級,裂聲喊王;「樊將軍,荊軻此去,定要尋秦槌的性命!將軍黃泉路上走好!」

  樊於期似乎聽到,那脖腔中的血猛地激出,暴泉一般直射到屋頂,紅霧立時撲了滿屋。那屍體晃了晃,轟然倒下了。荊軻心中一歎,起身大喊一聲:「來人!」就扯下窗簾,包好樊於期的首級,輕輕提起,大步走出客廳。

  陽光如血一樣撲射下來。荊軻一時有些頭暈,他遲疑了一下,迎著太陽低低地吼了一聲。他耳邊轟轟作響,似有號角在吹動。

  (時此的荊軻已經沒有退路。即使太子丹改變計劃,荊軻也會去向秦王索命的。他永遠不會忘記樊于期向他交付首級的婺一瞬間了。或者說,樊於期復仇的渴望已經溶進了荊軻奔騰的血液中了。是荊軻成全了樊於期,還是樊于期成全了荊軻,這千年的疑案啊!談哥寫到這裡,已經是眼熱鼻酸,不能自己。)

  當荊軻提著樊於期的首級跪在太子丹的面前時,太子丹眼前一黑,昏過去了。等他醒過來,荊軻已經走了。太傅鞠武站在他身邊。太子丹憤怒地咆哮起來:「荊軻奪我手足……」

  鞠武淚如雨下:「事己至此,樊將軍已經將性命託付荊軻。太子也不必動怒,就請荊軻去秦一搏吧!」

  太子丹無力地擺擺手:「我明白就將督亢圖與荊軻,你可問他何時赴秦。」

  鞠武道:「我已經問過荊卿,他說已經邀了兩個劍士,不日便抵燕。他們一同赴秦。」

  太子丹歎了口氣,點點頭:「為樊將軍做一個赤金的首級人士。」

  鞠武點頭退下了。

  七天之後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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