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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長平就提高了聲音對胖漢說:「我找的這個李月梅,是一個四十九歲的女同志。」一邊說,一邊掏出大中華來,依次散給屋裡的人。

  胖漢點著大中華,態度就緩和多了:「你說的這個李月梅,我真是沒什麼印象。我們現在這個廠是三個廠合併的,她原來是哪個廠的?」

  陳長平忙說:「拖拉機三廠的。」

  旁邊一個吸著大中華的男人想了想說:「有一個叫李月梅的。前幾年就提前退休了,要不就是下崗了在家呆著呢。不知道是不是你找的這一個人。」

  陳長平臉上顯出很失望的神色:「哦,下崗了。」

  胖漢苦笑笑對陳長平說:「我們廠好幾年效益不行了。前幾年內部搞了預退制度,男的四十五,女的四十就讓回家。現在好多工人身體棒著呢,都在家呆著呢。沒辦法,國家現在就這樣子。」

  陳長平心裡就涼了,就問:「您知道她家住在哪裡嗎?」

  胖漢皺眉道:「這真得費事了。原來拖拉機三廠的宿舍蓋得特亂,東一片西一片的,跟小孩拉屎似的。」

  陳長平忙掏出大中華再散一遍,陪笑道:「請費心幫我查一查。我找她還真有點事哩。」

  有個長著刀條臉的男人就說:「你等一下,我去辦公室問一下張秘書,他過去是拖拉機三廠的,應該有些印象的。」說著,他又看看表:「操蛋,都快下班了,誰知道還有人沒人啊?」刀條臉有些遲疑。

  陳長平忙說:「多謝,您受累了。」

  刀條臉就推門走了。

  胖漢就對陳長平說:「坐吧。」陳長平就坐在了胖漢對面的木板椅子上。別人就出去了。其中一個走到門口對胖漢說:「老王,晚上上我家。別誤了。早點用餐,別讓老婆搶了先。」

  胖漢笑道:「放心,今天晚上我非讓你們全軍覆沒。昨天你們幾個手氣真是太臭了。要是再幹下去,你們非得連褲子都得輸了。」

  人就都走光了。陳長平就再遞給胖漢一支大中華,沒話找話道:「挺忙的吧。」

  胖漢苦笑笑:「瞎混。廠子都沒人幹活了。對了,你是哪個單位的。聽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吧。」

  陳長平就說自己是A城的,出差到這裡,特地來串串老鄉。

  胖漢忙道:「對了,你剛剛說過了。你們那裡怎麼樣啊。」

  陳長平就順著胖漢發牢騷:「一樣。好多企業也開不出支來了。抽煙抽煙。」

  「謝謝。」胖漢吞雲吐霧,恨恨地罵道:「這世界要說吃的是比以前強多了,可人們就是氣不順。都好像誰該著什麼錢似的。前幾天我們市里剛剛又抓起來一個,貪污了一千多萬,抓他的那天,市里的報紙還一勁給他吹呢,什麼優秀企業家了,什麼赤子之心了。這叫什麼事啊。聽說他光女人就搞了好幾十個,不說這個了,越說越有氣。現在就該搞搞運動了。不整整這幫王八蛋老百姓真是要氣死了。真是要氣死了。」胖漢一臉激憤的表情。粗黑的眉毛抖動著。

  胖漢歎口氣,還要說什麼,那個刀條臉就進來了,陳長平忙站起身。刀條臉笑道:「還真有這麼一個人。張秘書說在拖拉機三廠的第一宿舍住。對了,您怎麼來的?」

  陳長平忙說自己是騎自行車來的。刀條臉熱情地說:「你出了門就往南騎。過兩個十字崗,見彎往左手拐,這城裡的街道不直,不分南北。到那你再找人問吧。」

  陳長平忙道謝:「真是不好意思了,都耽誤你們下班了。」就起身告辭。

  胖漢笑道:「沒事,回家也是閑著。」就一直送到門口,很友好地說:「有事就來。」

  陳長平再次道謝,心裡就感到這廠裡的人真是挺可愛的。

  等陳長平找到拖拉機三廠一宿舍的時候,天已經黑盡了。經過七問八問再找到李月梅的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鐘了。陳長平感覺有點累了。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吃飯,竟然一點也不餓。

  這是一片舊式的住宅樓,面積很大的樓群,顯示著拖拉機三廠舊時的風光。但是現在已經衰敗了。陳長平在一個老太太的指引下,走上李月梅家的那個樓門,還算不錯,樓道裡還有一支微弱的小燈泡,有氣無力地放射著昏昏的光。樓道的牆皮都已經剝落,露出十分難看的灰灰的水泥顏色。上邊還不時出現誰誰小王八,誰誰我是你爺爺的諸如此類用各色粉筆寫上去的字跡。

  陳長平敲開李月梅家的門的時候,心裡猛地後悔起來。他感覺自己這次來找李月梅,也許是一個十分荒唐的舉動。屋內響起一個粗啞的聲音:「誰啊。」

  接著門就開了,一個瘦瘦的高個子男人走出來,上下打量著陳長平:「你找誰啊?」

  陳長平猜想他一定就是李月梅的男人了。就忙問:「李月梅住在這裡嗎?」

  「是的。你是?」瘦男人用疑惑的目光看著陳長平,並沒有讓他進門的意思。瘦男人穿著一件髒兮兮的圓領老頭衫,上邊還有兩個窟窿。陳長平就看到了李月梅的落魄。陳長平就笑道:「我是李月梅的老鄉,到這來出差,特地來看看她。」

  瘦男人臉上露出僵硬的笑容,忙道:「快請進來坐。」

  陳長平就走進屋子。一股被褥久未曬過的氣味撲過來,陳長平就皺了皺眉頭。屋子裡亂糟糟的,一張木制的雙人床,顯然已經有些年代了,牆上掛著一本大美人的掛曆,大美人是一個外國女人,全身上下幾乎沒穿什麼,挺浪的樣子,朝陳長平笑著。兩隻髒兮兮的單人沙發,對面是一張前幾年流行的茶色玻璃的電視架,上邊一台髒兮兮的彩電,正放著節目。陳長平十分為難地考慮怎樣落座。瘦男人已經從門後邊抄起一塊抹布,飛快地抹了幾把沙發笑道:「快坐快坐。」

  陳長平彆扭地坐下去,沙發痛苦地叫了一聲。

  瘦男人忙從桌上拿來煙,取出一支:「吸煙。」

  陳長平忙掏出大中華:「吸我的,吸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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