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談歌 > 《大廠》續篇 | 上頁 下頁 | |
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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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傳了兩邊幾回,看來也是難辦,就黑也不說白也不說了,到現在也沒個意見呢。房子就這麼空著,每天晚上十幾個漢子守著,就在裡邊吃喝拉撒睡。還有個傢伙天天半夜唱梆子,尖細細的嗓子學女聲唱法,跟讓人掐住脖子似的,鬧得生活區裡的好多人睡不著覺,就罵呂建國是個窩囊廢,連個房子也要不回來。 交了錢的工人著急,還去市委找了幾回,也沒找回什麼喜興話來。聽說馮大腦袋跟市委的幾個頭頭兒好得哥們兒似的,沒交上錢的職工看笑話,有人解氣地說:「誰讓你們有錢呢。」 呂建國剛剛到了辦公樓外,就聽到樓裡邊有個女的在扯著嗓子唱語錄歌:「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各級領導同志務必充分注意,萬萬不可粗心大意……」 呂建國心裡直發怵,他知道今天又過不好了。這個唱歌的叫楊婷,是六七年的中專畢業生,家庭出身高,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給揪了出來,說她寫了反標。那時候也沒有人負責,就稀裡糊塗地給判了十五年。鄧小平上臺那年才放出來,可人就神神經經的了。廠裡先是給她安排了一個看大門的活,可她總跟保衛科的人吵架。保衛科長把她叫到辦公室談話,還沒說話,楊婷就把門關上了,說要跟保衛科長睡覺。把保衛科長嚇得魂都跑了,說什麼也不要她看大門了。交到廠裡,廠裡也沒辦法,就讓她掃樓道。也不管她掃不掃,反正到時候就給她開工資。這些日子,廠裡沒發工資,楊婷就總到廠部來找領導,各辦公室亂串,亂喊亂叫亂砸東西,攪和得黨委連個會也開不安生。呂建國跟她談了一回,讓她把臉都抓破了,上個月還拿著一塊磚頭把賀玉梅辦公室的玻璃砸了,氣得賀玉梅叫保衛科把楊婷抓起來。保衛科長苦著臉說:「這女人是神經病,誰敢抓她啊,誰抓她就跟誰脫褲子。再說她受了那麼多年的罪,就甭跟她一般見識了吧。」賀玉梅也沒了脾氣。就讓財務處先弄點錢給楊婷發了工資。消息傳出去,氣得工人們亂罵:「我們幹了活,還不如一個神經病呢。乾脆我們也一塊瘋吧。」 呂建國硬著頭皮進了辦公樓,聽到楊婷又在唱樣板戲:「這個女人啊不尋常……」呂建國聽得心裡直罵:這個女人就是你!上了二樓,就見楊婷正站在他辦公室的門口,穿著一件大紅的毛衣,身上還有好些上,像是在哪摔了一跤,頭髮也亂亂的。呂建國知道他今天是無論如何躲不過了,就迎過去,笑道:「楊大姐,你可是真早啊。」說著話,就站住了,他怕一開門,楊婷就得跟進去,那今天他什麼也別想幹了。楊婷看著呂建國,嘴裡不唱了:「呂廠長,這個月的工資還不發啊?革命群眾都要餓死了,你們是不是為人民服務的?」呂建國心裡就有氣:你一點也不瘋,提起錢來你比誰都清楚。嘴上卻笑道:「發,誰說不發了。過幾天就發。」楊婷盯著呂建國:「你可不能騙我。」呂建國笑道:「我向毛主席保證。這總行了吧。」楊婷點點頭:「行了。」轉身走了,一路唱著:「走四方,路迢迢水長長,學習雷鋒好榜樣……」呂建國看著楊婷的身影,心裡酸了一下,心想這個女人,這一生真是毀了。 進了辦公室,呂建國就抓起電話,給齊志遠打。齊志遠的辦公室沒有人。呂建國又給他家掛了一個,也是沒有人接。呂建國就生氣了,這齊志遠真是指望不上了。他想了想,又給賀玉梅家打。他想間問賀玉梅好點沒有?看能不能讓賀玉梅的丈夫謝躍進托個熟人跟供電局說說。呂建國撥了兩遍,電話總占線,就煩躁地放下電話,心想准是謝躍進又在電話裡談生意呢。想到謝躍進,呂建國就替賀玉梅發愁,又覺得這時候找謝躍進談托人的事,有點不合適。 賀玉梅最近跟謝躍進算是鬧翻了。賀玉梅要離婚,可是謝躍進不想離。呂建國也是從心裡瞧不上謝躍進,賀玉梅跟這麼個人過一輩子算是怎麼回事啊?聽說謝躍進跟賀玉梅的妹妹賀芳還有一腳,去年把賀芳的肚子都弄起來了,去醫院做了人流,什麼東西啊!早他媽的該離。可這話呂建國講不出來,廠長鼓勁讓黨委書記離婚,傳出去才好聽呢!那個賀芳一天打扮得妖妖的像個雞似的,聽說還跟市里某個頭頭兒靠得挺親熱。 呂建國正亂想著,銷售處長老于和總工袁家傑推門進來了。老於一進門,就又握手又跺腳地說:「建國,你這屋裡跟冰窖似的啊。你也弄個爐子升個火。」這兩個人都是他的大學同學,私下裡跟他沒上沒下的。 呂建國笑道:「昨天晚上還夢見跟你們在一起喝酒呢,真暖和啊。」老于亮著一張大嗓門哈哈笑:「建國你真是革命的樂觀主義者。還喝酒呢?咱們都快喝西北風了。我聽財務處說,這個月的工資又怕是夠嗆了。」呂建國驚訝地說:「不對吧,前幾天不是剛有回款了嘛?」老於一撇嘴:「什麼啊,都讓銀行給扣了。這點錢,還不夠咱們欠人家的利息呢。這事你不知道?」呂建國罵:一我知道個屁,這幾天我連財務處的面也不敢照。財務處天天堆著一幫要賬的,跟他媽的黃世仁似的。」老於笑道:「我們家也是天天一大幫,我們搞外協加工也欠一屁股賬呢。這不今天玉縣又來了幾個要賬的,硬拉我去喝酒,還讓我請你一塊去呢。你去不去啊?」呂建國忙擺手:「行了行了,老於,你別往裡裝我了。你還嫌我不亂是怎麼著?你自己去喝吧。要讓楊婷看到了,又該給我念毛主席語錄了。」袁家傑哈哈笑:「看把你們兩個嚇的。喝酒還不是好事?就是沒有請我的。」呂建國瞪了他一眼:「家傑,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老於問:「廠長,你昨天晚上找國稅局了?」呂建國洩氣地說:「找了也沒用。他們咬牙切齒非要拍賣,咱也不怕丟人了。」老於苦笑道:「到這份上,丟人也不怕了。我想過,咱們儘快弄點錢,拍賣的時候,讓人以私人名義買回來就是了。」呂建國搖頭:「你說得輕巧,咱們可得有錢啊?」袁家傑問老於:「咱們撒出去討債的有什麼戰果嗎?」老於咧嘴:「戰果個屁啊!小孫昨天回來了,小臉黃黃著,見面就罵,說他去的那幾個廠子廠長連面也不照,就派個小姐跟他窮對付,總想給他使美人計似的。」呂建國苦笑:「怎麼辦吧?我現在算是想透了,在咱們廠,要想整治誰,就讓誰當這個廠長。前幾天晚上下班,我剛剛說要上樓,就看到東北那幾個要賬的正在我們家樓門口蹲著呢。嚇得我在外邊轉到九點才回去。進了屋也沒敢開燈,整個像一個特務了。」老於又問:「你找供電局了嗎?這電什麼時候給啊?要是凍壞幾個,可真是好看了。這供電局也真於得出來,偏偏在大冷天停電。」呂建國長歎一聲:「那個王局長根本就不照面,我去了三回了,都找不著人。媽的,現在有點權就操蛋。」 三個人都不說話了。只聽到小北風呼呼地從窗子外面往裡鑽,屋子裡冷得很。袁總用力控搓手:「建國,咱們這技術改革還搞不搞了?現在半截停著,一點錢也沒有了。真是應了那句話了,不改造是等死,改造是找死啊。現在咱們廠的產品已經快咽氣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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