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談歌 > 城市熱風 | 上頁 下頁


  滿街的知了叫得鋪天蓋地。燥熱的天氣裡,人們都像燒紅了的煤球,總想炸出點什麼事才好。梁秘書給岳志明廠長打電話的時候,絕沒有想到岳廠長正跟老婆杜梅打得熱火朝天。嶽志明臉上被抓了好幾道子。血像紅色的小蟲子,在他那張很周正的臉上汩汩地爬著。杜梅披頭散髮眼睛赤赤的,貓一樣尖著嗓嗷嗷叫著:不過了不過了!離!我明天就上法院起訴。嚷著,就抓起早就收拾好的一隻箱子,奪門走了。嶽志明恨恨地罵道:你他媽的不上法院就是孫子。正要追出去再罵,桌上的電話就響了。嶽志明抓起電話,是梁秘書慌慌的聲音:岳廠長,您快到一分廠來。

  岳志明不高興地問:又出什麼事了?岳志明不大喜歡這個梁秘書。梁秘書是原化工一廠的党辦主任。化工四廠兼併了一廠之後,成立了化工總廠。沒用幾個一廠的中層幹部。梁秘書跟市委組織部張部長是姑表親。張部長跟岳志明的前任何峰廠長講了講,何峰就把梁秘書留在了公司當秘書。可是梁秘書連個總結也寫不了。倒是挺能喝酒,喝一斤八兩的沒事人似的。還能唱河北梆子,學女聲,尖聲尖氣的紮耳朵。

  梁秘書急道:三車間和四車間的中午交班的時候幹起來了。小曹還把高主任給打壞了。周書記送那幾個打壞的去醫院,就讓我叫您來。我是不是弄車去接您啊?

  嶽志明心就亂跳起來,罵道:真是操蛋。你別動了,我就來。扔了電話就忙著到廚房去洗了把臉,水一激,才覺得臉上生疼。又翻抽屜找了瓶雲南白藥亂抹抹,就下樓。

  太陽明晃晃的,像一面燃燒著的巨大的赤銅鏡懸在空中,照射著滿世界燥熱不安的人們。嶽志明騎著一輛破車,在馬路上猛跑。他這輛車是剛剛從舊貨市場上買來的。他已經丟了三輛自行車了。他能猜到都是廠裡的工人偷的。這個城市的自行車不再給上保險了,因為丟得太多,保險公司賠不起了。他從舊貨市場買的這輛破車,騎起來就嘩啦嘩啦不耐煩地亂響。嶽志明心裡一個勁起火,又開始恨何峰,本來化工四廠好好的,效益也不錯,兼併化工一廠這個玻廠子幹什麼?希圖什麼?就希圖成立這麼一個破化工總廠?化一不景氣,破產就是了,偏偏市委要出什麼雞巴經驗,掐著脖子硬讓兼併。經驗倒是出來了,還上了《人民日報》,還招來了全國各地一大幫學經驗的。人汪汪的像趕集似的不斷腳。現在熱鬧戲都演完了,剩下的爛事誰也不管。現在是化一的人罵,化四的人也罵。何峰出了這麼一下風頭,就調到省裡了。把嶽志明弄上來在這頂雷挨炸。

  化四兼併了化二之後,何峰把人員打散,重新組合了一下。弄成了兩個分廠,共八個車間,化一改成了一分廠,管著四個車間,這四個車間在城西;總廠部和二分廠的四個車間在城東,正是一個大調角。騎自行車來回一趟得四十分鐘,管理都費勁。

  嶽志明是半年前接手廠長職務的。何峰走了之後,局裡把他這個技術副廠長提起來當了廠長,第一天上任,黨委書記周天就對嶽志明發牢騷:兼併,兼併,其實毛病一開始就露出來了,那時效益還能維持,一俊遮百醜,不顯眼。現在是全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啊。你算是套上夾板了。周天跟嶽志明講這番話的時候,眼睛眯著,像看一個暈頭暈腦就上臺唱戲的大傻瓜。

  兼併一年多了,還沒鬧順。工人工人鬧不來,幹部幹部鬧不來。昨天總廠開黨委會,開了個亂七八糟。副廠長趙風鳴跟副書記陳正人差點打起來。趙風鳴原是化一的總工,陳正人是化一的副書記。這兩人在化一的時候就尿不到一個壺裡,兼併之後,別人都免了,這兩人留在了班子裡,卻合起心來跟何峰叫勁。何峰調走了,這兩人又對著掐上了。紀委書記老任還在裡邊煽風點火。廠裡的效益也眼看著往下滑,已經欠了工人們兩個月的工資了。前兩天,原化一的幾十個退休工人,跑到市委,嚷嚷讓市委給他們發工資。有人還咋咋呼呼地嚷著要去市長家去吃飯。真真假假的好是嚇人。市委秘書長出來又哄又勸,這幫退休工人也不買帳。市委天天打電話讓廠裡給這幫工人做工作。

  嶽志明趕到一分廠,見圍著好多人,還有幾輛警車,嗷嗷叫得人心慌。嶽志明聽著心裡就呼呼地竄火。准是趙風鳴幹的。這傢伙,就愛把事情弄大,屁大個事也得弄得滿世界都知道。好事啊?還把警車喊來了。上次二分廠的工人幹架,警車已經開來一回了,也沒好把誰抓走。

  副廠長趙風鳴見到嶽志明,就慌慌著一張刀條臉跑來說:你來了。是朱大水挑的頭,讓派出所帶走了。這次非得好好治治了。這像什麼話嘛?

  岳志明冷冷地問:死人了嘛?

  趙風鳴道:沒死,是傷了幾個。他看到岳志明那張一塌糊塗的臉,就想笑。可沒敢問是怎麼搞的。

  嶽志明火了:沒死人你們喊警察幹什麼嘛?還嫌不亂是怎麼的?說著掉頭就進了一分廠。趙風鳴看嶽志明發了脾氣,也忙跟了進去。

  岳志明看到廠區裡一片狼藉。地上還有血跡。工人們東一堆西一夥地正在亂嚷嚷呢。嶽志明心裡竄著火,就進了三車間的辦公室。一進門,見車間總支書記馬玉林扯著一張破鑼嗓子正在跟幾個工人亂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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