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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楊海民看著這個渾身上下都是土的老人,心裡像給人紮了一錐子,突突地冒血,他胸口一陣發悶,顫聲道:「老人家快起來。不要這樣。這種事我要管的。一定要管的。您剛剛問的我告訴您,我們是共產黨,不是國民黨。快起來,我看得出您比我父母的年紀都大啊,要說下跪,也應該是我楊海民給您下跪啊!」說到這裡,楊海民再也說不下去;葉陋就跪倒在這個老人面前。老人一下子傻了。眾人忙過來,拖起了老人和楊海民,楊海民流淚了。

  老人一把抱住楊海民:「您可要給我做主啊。您是青天大老爺啊。嗚嗚……」眾人忙攙著老人出去了。楊海民讓人進會場喊出南市區區長趙志亮,問了問情況,趙志亮紅著臉說,這事成建平做得不對,可是成建平是市委李副書記的連襟,誰也不好插手。楊海民聽完了,擺擺手:「你先進去吧。」趙志亮進了會場。楊海民呆呆地望著窗子,陽光在上邊跳舞。他悶悶地抽了一支煙,他突然很傷感,如今的機關充滿了衙門作風,幾乎沒有什麼事是不讓人催著去辦,就能辦成的。這個老人,一定是鼓了多少天的勇氣才走這一趟的。

  楊海民走進會場坐下,低頭喝著茶。馮劍然講完了,看看他:「楊市長,你講吧。」楊海民看看表,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就把講稿推到一邊,站起身說:「剛剛馮劍然同志總結了這一段市委抓吃喝風的工作。我們處理了幾個人,希望大家引以為戒,今後要管住自己的嘴,管好自己的腿。今天會議的中心議題是解決幹部作風問題。剛剛有一個老人來會場告狀,我猜想是有哪位知情的人告訴了他這一招。他遞了一個狀子,我看過了,很簡單的一件事,可是讓我們南市區的同志一直拖了一年多了。我接了狀子,你們知道老漢喊我什麼嗎?」楊海民苦苦一笑,會場都靜靜地看著他。楊海民一時有些心酸,他看著會場,窗外的太陽射進來,會場的煙霧在陽光中升騰著。

  楊海民猛地拍著桌子吼道:「人家喊我是青天大老爺啊。這話喊得我心疼啊。同志們,老百姓的要求不高啊,我們給他們解決了這麼一件小事,他們就喊我們青天大老爺,我們聽著不難受嘛?大家別搞錯了,我們月進國家的俸祿,日吃百姓的口糧啊!前幾天,我在街上打的,那個司機告訴我,他知道許多市委市政府領導的壞事,其中包括我楊海民的。講我楊海民多住房子,亂搞女人。他講的都不是事實,但這反映了一種情緒。老百姓不相信我們了。悲哀啊,同志們。我們……」楊海民眼睛濕濕的,聲音一下子澀住了。

  會場一片死靜。楊海民掃視著會場,大吼一聲:「趙志亮。」趙志亮站起來,眼睛怯怯地看著楊海民。楊海民冷冷地說:「你做了多少年領導工作了,你還記得共產黨的幹部的第一條工作原則嗎?你們那個城管大隊就敢打人?那個成建平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趙志亮埋著頭。楊海民啪地拍響了桌子:「你自己想過這件事沒有?」趙志亮哆嗦了一下,頭埋得更深了。

  楊海民突然怒火燒到頭頂,他感覺自己今天一定要發作了,他提醒自己不要衝動,可是他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掃視了一下會場:「南市區城管大隊的問題,由市委組織部門處理,我建議組織部門對成建平這樣的幹部不能手軟,否則老百姓就會對我們失望。我希望大家要在這件事上吸取教訓。同志們,我們是於什麼的?我們手裡的權力是幹什麼的?」

  楊海民盯著大家:「權力在一定的時候,是非常具體的。這件事,趙志亮應該是知道事情真相的,但是到了劉樹宏同志那裡,就不那麼具體了。到了我這裡,也許連一個大概也不知道了。如果大家都指望我們市委幾個常委來處理每一個問題,咱們市一共有十六個市縣,幾百個區、鄉鎮,我們一個地方去上一天,這一年就什麼也不要幹了。所以大家不能指望我們幾個常委一個一個去處理,我們的權力是集中的,更是分散的。分給誰,就是分給了在座的大家。希望大家不要濫用這個權力,更不要讀職,讓老百姓指我們的後背罵娘。散會。」

  人們悶悶地向外走,沒有往日那種散會時的喧嘩。主席臺上的人也悶悶地走了。馮劍然喊住楊海民,笑道:「海民,你今天可有點激動了。」楊海民苦笑笑:「是嘛。」就轉身走了。

  日子飛似地過著。方與林的待業職工基金會的工作進展得很快。昨天,他帶著一些效益好但不肯捐款的企業領導到幾個極困職工家裡去看了看。看得那些人都呆頭呆腦的。有人苦笑:「方市長,您看著辦吧,只要您別獅子大張口。您也用不著給我們搞這種教育了,不看了,看得讓人心裡難受。」幾家企業當場跟方與林簽了贊助款項。

  今天上午,方與林讓耿志給楊海民送來一份報告,是各企業向S市社會保險基金會的捐款情況。楊海民認真看了,高興得笑了,他沒想到方與林這一段時間竟籌集了這麼多資金。方與林還附了一封簡信,希望楊海民考慮一下用這筆款項,最近重點解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待業職工。楊海民拿起筆,簽了同意兩個字。耿志笑道:「楊市長,方副市長的基金會進展很順利,按現在這樣估算,極困職工每人每月可以拿到二百多塊錢的。」楊海民眯起睛睛,笑了:「好好,雖然說少了一點,可聊勝於無啊,老耿,你要協助方副市長管好這筆錢,要當紅管家,這可是十多萬職工的救命錢啊。」耿志笑道:「方副市長能幹,就是脾氣太倔,很多人都怵他。」楊海民笑了:「怵他點好,現在政府一些部門的工作太疲了,應該讓方與林用鞭子抽打抽打了。」耿志笑著走了。

  楊海民心裡挺舒暢,他覺得方與林真是一個人才,忍不住抓起電話,想給方與林打電話,可是心裡一些很舊的東西突然翻上來,他放了電話。他挺苦惱地站起身來,覺得自己跟方與林之間還是有一堵牆一樣的東西。他輕輕歎了口氣。

  門一推,于向遠進來了,把一疊文稿放在楊海民的桌上,笑道:「報告的第三稿已經趕出來了。您看一看。」

  楊海民注意到于向遠瘦了,這些日子于向遠帶著一幫秀才起草市政府的工作報告,累得夠嗆。楊海民心裡一歎,于向遠還不知道他就要被調開的事呢。楊海民笑笑:「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

  電話就響了。楊海民接了電話,是公安局長曾慶國打來的。曾慶國那濃濃的河南口音喊著:「楊市長,向你彙報一個情況,基金會到振興皮革公司催收基金款,跟總經理何光發生了爭執,何光在爭吵當中,突發腦溢血,住進醫院了。現在他兒子何小全要鬧事,還有幾家跟著起哄。有人已經把方與林同志的車子砸了,現在中山路口跟公安局的發生了衝突。」楊海民一驚,問:「馮書記知道了嗎?」曾慶國說:「馮書記已經趕到現場了,讓我告訴您。」楊海民說:「好,我馬上去。」就放了電話,匆匆下樓。于向遠跟著他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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