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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向平怔在了那裡。羅大年也愣了。方與林的臉色漸漸白了,可臉上仍然笑著。方與林喝下第三十杯的時候,劉向平忙攔住:「好了,我告饒了。方市長,您真要把我的家底喝光呢。」

  方與林擺擺手:「劉總,咱們可是君子一言啊。我真還沒有盡興呢。今天是我這一生喝得最痛快的一場酒了。」

  劉向平苦笑道:「行了,這一千五百萬我出了。」就掏出一張支票,填好,遞給方與林:「方市長,如果這一千五百萬你們能用在正經地方,這場酒您就算沒白喝,我這錢也算沒白出。說實在的,我劉向平過去也捐過不少錢,那個范市長就從這裡拿走過幾百萬,可他都幹什麼了,不說這個了,沒意思的。我們這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我今天信得過您。」說罷,就盯著方與林。

  方與林把支票裝好,對劉向平笑道:「請劉總先走一步,我跟羅市長有話說。」

  劉向平笑笑:「那我就告辭了。」就起身走了。

  羅大年忙問:「什麼事?」方與林僵僵地說:「能有什……麼……事?我……動不了了。你……扶我—……」話沒說完,一口就吐了,就歪倒在地上了。羅大年慌得扶起方與林,他長歎一聲,心一陣陣發酸。方與林的這種做法,顯然是冒著風險的,這樣明目張膽地向社會攤派,將來是要吃苦果子的。他太瞭解馮劍然了,如果搞成了,那成績都是馮劍然的,搞砸了,屎盆子都會扣到方與林頭上的。羅大年思緒亂糟糟的,他覺得方與林的這種幹法太蠢。

  楊海民到省裡開了兩天會。省委對S市社會保險基金會的進程很重視,希望儘快把工作推開,總結出一些經驗。楊海民很興奮,回到市里就找方與林,可是方與林跟羅大年下縣好幾天了。楊海民埋頭處理了兩天多積壓的報告,起身翻了翻桌上的檯曆,看看有沒有忘記的事情。一下就翻到了齊小明的名字。他想起應該到齊世偉家去看看了。正想著,環衛局長趙可的電話就打來了。趙可在電話裡笑道:「市長,我把報告交給您兩天了,您想怎麼辦?給我個話吧。」楊海民笑道:「報告我看過了,我做一點點修改。明天上午就開市長辦公會,你在會上提出來。說幹就幹。」他放了電話,看看表,已經下班了,他決定去看齊世偉。

  楊海民沒要派車,他不願動靜大。他回家騎了一輛車,一路打聽著,去了鋼廠的宿舍。齊世偉住在鋼廠的一棟舊樓裡,楊海民找到這裡時,天已經黑下來了。楊海民知道這個鋼廠的效益一直不大好,跟一家外商合作了兩年,又散夥了。楊海民暗暗想著齊世偉日子的艱難。

  這是一片舊式的住宅樓群,面積很大,像一個破落了的大戶,顯示著鋼廠舊時的風光。楊海民在一個老太太的指點下,走到齊世偉家的那個樓門。樓道裡有一支微弱的小燈泡,有氣無力地放射著昏昏的光。樓道的牆皮大部分已經剝落,露出十分難看的灰灰的水泥顏色。

  楊海民敲開齊世偉的家門時,心裡突然後悔了。他感覺自己來找齊世偉是一個很不冷靜的舉動,如果齊世偉真要提出一些很難辦的要求,自己應該怎麼辦呢?

  一個面容很蒼老的男人開了門。楊海民心裡一陣激動,他認出了這個男人就是齊世偉。齊世偉愣了一下,哈哈笑道:「是海民啊,你來幹什麼啊?挺忙的。」楊海民笑道:「你避而不見,我只好來找你了。」齊世偉看著楊海民,歎口氣:「誰說我避著你了。屋裡坐吧。」兩個人就進了屋子。

  屋子裡亂亂糟糟的。一張鐵管床顯然有些年代了,兩隻破舊的單人沙發是那種過時的樣子。寫字臺上有一支挺昏暗的檯燈,桌上有好多書,還有幾張圖紙。齊世偉笑道:「亂得不成樣子,你坐吧。」楊海民問:「大嫂呢?」齊世偉說:「上中班呢。」楊海民點點頭。他知道齊世偉的妻子在化纖廠,上三班倒已經上了二十多年了。

  兩個人談了會這些年各自的情況。楊海民沒有提齊小明找他的事情,他認為這件事還有一種可能是,齊世偉不好意思找,讓齊小明去的。他想讓齊世偉說出來。可是齊世偉好像沒有這回事似的。楊海民心裡笑了笑,就說:「世偉啊,小明的事我真是為難了。我楊海民也是食人間煙火的凡夫俗子。做官之道,講的是國法、天理、人情。只要合國法,順天理,盡人情的事,我都得辦啊。這件事是難了些,可老齊你跟我這些年的交情,讓我……」

  老齊愣了,突然問:「你說什麼?小明?我們家誰找你的麻煩了?」楊海民也愣了:「怎麼,你不知道?你不是要我給你兒子換換工作嗎?」老齊瞪眼:「胡說呢。我什麼時候讓他找過你?」

  楊海民怔怔地盯著老齊,他明白了,老齊根本不會讓他的兒子去找他的。自己真蠢,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呢?楊海民看著老齊,有些尷尬。老齊火冒冒地說:「真是討厭,你不該答應這件事嘛。」楊海民笑了:「其實這事還是可以辦辦的。再說你確實有困難。」說這話時,他心裡十分不安,他知道,如果這件事辦了,後面還有一些纏人的事情。

  老齊緩了口氣,坦誠地說:「海民,要說困難,我現在的確有些困難,但我不能為這些事麻煩你的。如果你不在這個位置上,我也許會找你幫忙的。現在你剛剛到市里,大家都期望你做出一些好樣子來,這件事不算什麼大事,但你去辦,就算開了個頭,今後你就可能收不住口了啊。所以,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你辦這件事的。如果辦了,就等於往坑裡推你啊。人沒原則了,都是從第一件事上開始的。如果你這個市長將來因為我家出了什麼事,你讓我心裡怎麼安生啊。」

  楊海民沒想到老齊會講出這番話來,他木木地看著齊世偉,眼睛一酸,淚差點淌下來:「你別太客氣了,我能辦的還是要辦的。」老齊苦笑:「現在這事,很難說的。既然你當了這個市長,就別在這些兒女情長上太費神了。今天既然你來了,就在我家喝一杯吧。日後,你也不要再來了,難免我有個什麼難處你看不下去,就想幫我,也難免我的家人會跟你提出什麼來的。你在S市有不少同學,更難免大家知道你在我這裡吃過飯了,別人也會請你。你也就不好不去了。吃了人家,喝了人家,人家提出些什麼要求來,你就要為難。什麼時候你不再幹這個市長了,你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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