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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豐說完就從沙發上跳起來,他發現自己的西裝衣袖上染了一塊紅斑,像是胭脂,估計是在後臺的演員堆裡不小心弄髒的,令豐惟恐母親注意到他的衣袖,匆忙脫下西裝卷在手裡,往樓上走。他看見令瑤和女傭阿春都披衣站在樓梯口,滿臉狐疑地等他上樓,令瑤說,怎麼弄到現在才回來?令豐沒好氣地朝她們揮揮手,睡你們的覺去,別都來審問我,難道我是在外面玩嗎?這時候他們聽見樓下的孔太太突然怒聲喊道,光知道花錢,什麼事也辦不了,到時候落個人財兩空,等著別人笑話孔家吧。

  令豐充耳未聞,他想著西裝衣袖上的那塊紅斑,怎樣才能秘密有效地把它洗掉?他走迸自己的房間迅速地撞上門,把急於探聽孔先生消息的令瑤和女傭關在門外。令豐坐在床上對著那塊衣袖上的紅斑發愁,倏忽又想到西鄰公寓裡的那群演員,他們現在在幹什麼?想到自己即將和他們同台演戲,令豐感到新鮮而有趣,似乎看見他多年來日復一日的沉悶生活出現了一個燦爛的缺口。

  在新潮劇社那群人的再三鼓動下,令豐決定搬到他們的公寓去住,令豐下此決心的重要原因在於女演員白翎,他已經被她火辣辣的眼神和嫵媚的笑容徹底傾倒,對於令豐來說這也是超出以往交際經驗的一次豔遇,他居然如此快速地動情於一個來自北方的愛吃蒜頭的女孩。

  有人在廬山牯嶺看見了父親。令豐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從容地對孔太太編造著理由,他深知這也是唯一的事半功倍的理由,我得去堵他,令豐說,搭今天的快班船走,必須在廬山堵住他,否則等他去了上遊人就不容易找了。

  廬山?孔太太半信半疑繞著令豐轉,看見他和誰在一起了嗎?

  一個女人,他們說是一個女人。

  廢話,當然是一個女人,我在問你到底是哪一個下賤女人?

  他們說是一個唱紹興戲的戲子,對了,他們說她戴了一頂白色的圓帽,很漂亮也很時髦。

  這時候孔太太聽得全神貫注,令豐看見他母親眼睛有一簇火花倏地一亮,然後孔太太鼻孔裡不屑地哼了一聲,她說,我就猜到他勾搭上一個爛貨,王蝶珠這種爛貨,他居然跟她私奔了。

  令豐不認識王蝶珠,孔太太臉上的猜破謎底的神情使他感到可笑,王蝶珠,令豐用一種誇張的聲音念出這個名字,他想笑卻不忍再笑,一句即興編造的謊話已經使精明過人的母親信以為真,這只是偶然的巧合,令豐心裡隱隱地替母親感到難過。

  你去廬山幾天?孔太太定下神來問道。

  說不準,找到人就回來,我就是死拽硬拖的也要把他弄回來:

  你不會是自己去廬山玩吧?

  怎麼會呢?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令豐抓起牙刷在桌上篤篤地敲,嘴裡高聲抗議著,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就不去了,是你跟他在鬧,關我什麼事?

  孔太太悲怨地看著兒子,沒再盤問。過了一會母子倆的話題自然地涉及到去廬山尋人的盤纏和費用上來,令豐當仁不讓地跟孔太太討價還價,最後爭取到了六百塊錢。令豐拿過錢往皮箱裡一扔,心裡暗想這筆錢恰恰與他允諾導演的租場費相符,事情的前前後後確實太巧了。

  與來自北平城的女演員白翎天天形影不離,令豐的國語有了長足的進步,這一點也印證了新潮劇社的人對他的評價:天生一塊演員料子。不僅是說話的方式,令豐覺得他的整個生活發生了某種全新的變化,現在他擺脫了種滿花草卻令人厭煩的家宅,也逃避了公司職員瑣碎乏味的事務,他秘密地來往于梅林路的演員公寓和市中心的劇院之間,每天像一頭麋鹿一樣輕盈而疾速地從孔家門前溜過,這種秘密而刺激的生活使令豐加入夢幻之境,也給他帶來一份意料之外的喜悅。

  令豐從演員公寓走廊的大鏡子裡發現自己變瘦了,瘦削的臉部看來比以前增添了幾分英氣和瀟灑,令豐對此感到滿意,無疑別人也對令豐的一切感到滿意。女演員白翎在與令豐對臺詞的時候,常常不避眾人地目送秋波。令豐預感到他們的關係很快會突破藝人圈打情罵俏的程式而發生什麼,果然他的預感就被女演員白翎的一句悄悄話兌現了。

  去盥洗間對臺詞。女演員白翎湊到他耳旁說了一句悄悄話。

  令豐會意地一笑,他想裝得不在乎,但是面頰卻不爭氣地發燙了,身體繃得很緊。

  怎麼你不敢去?女演員白翎的目光灼熱逼人,她的一隻腳從桌子底下伸過來在令豐的皮鞋上用力碾了一下。

  去就去。令豐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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