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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新帝李哲于高宗駕崩後七天登基即位,是為中宗,弘道元年僅被禦史們在卷籍中記錄了十餘天,已經改元為嗣聖元年了。已故的太子弘被逐的太子賢倘若身在帝宮,他們對愚蠢而輕淺的兄弟周王哲仍將不屑一顧,但是高宗的皇冕現在終於戴在哲的空洞無物的頭腦上,這是帝王之家的遊戲規則。而這個規則在短短兩個月後易弦更張,成為百姓們聞所未聞的太后廢皇帝的千古絕唱,皇城風雲令草民百姓眼花繚亂不得其味,唯有峨冠博帶的朝吏們知道中宗李哲的悲劇一半在於他的輕狂無知,更重要的在於洛陽宮裡做了皇太后的武曌已經高踞于皇冠金鑾之上,而中書令裴炎、左僕射劉仁軌、侍中劉景光這些宰相們實際上是以太后武曌為天的。

  還有一些敏感的朝臣則預言了橫亙在中宗李哲頭上多年的災難的源泉,他們認為中宗的皇后韋氏是一顆可怕的災星。中宗之禍始于韋皇后的虛榮和野心。韋皇后的父親韋玄貞從一名蜀地小吏一躍為豫州刺史,皇后始終覺得韋門封蔭微不足道令她愧對門族。初登帝位的中宗對皇后體恤有加。中宗問,你想讓你父親來朝廷任何官職呢?皇后說,當然該是宰相之職,任侍中如何?中宗說,侍中就侍中吧,讓我跟裴炎他們說一聲就行了。這是朝中性喜幽默的官吏們後來編派的中宗的笑話,或許誇張了一些,但朝吏們對傀儡天子中宗的輕藐由此可見一斑。

  皇帝與皇后提升韋玄貞為侍中的旨意在中書令裴炎那裡首先碰了釘子,裴炎力陳此事的種種弊害,使中宗非常惱怒,誰都知道裴炎其實是受了太后的支持而有侍無恐,中宗注視左右侍臣的目光便有些憤然了。

  朕是皇帝天子嗎?中宗訕然一笑,逼視著裴炎問道。陛下是皇帝天子。裴炎跪地而答。

  既然如此,你等眾臣為何拂逆天子之意呢?只要朕樂意而為,就是天下社稷也可以送與韋玄貞,現在不過封他為區區侍中,你們又何必大驚小怪呢?

  中宗這番輕佻之語令滿殿臣吏大驚失色,面面相覷之間互相都發現一個啼笑皆非的現實,他們現在伺奉的皇帝是一個十足的昏君。中書令裴炎默然退下朝殿,心中無限感慨,李氏宗室歷盡風華傳至中宗李哲手裡,已經是處處捉襟見肘了。裴炎當天趕赴太后宮中晉見簾後聽政的皇太后,想不到深宮裡的太后對朝殿上的新聞已經悉數盡知。

  他說要把大唐天下送給韋玄貞,裴卿你看應該如何處置此事?全憑皇太后的威儀和特權力挽狂瀾了,皇太后可以著手起擬敕令,廢除皇帝,此舉雖不見於宮儀記載,卻是消彌隱患的唯一良策了。裴卿所言正是我心中所念。皇太后武曌用讚賞的目光先注視著裴炎,她手裡的紫檀木球現在被纖纖五指握緊在手心之中,雖然說後宮不理朝政,但是李氏皇裔淪落到這種地步,我也只好出面扶正祛邪了,皇太后武照面露悲戚之色,她說,裴卿你能告訴我嗎,為什麼我的這些孩子不是暴折就是亂臣,不是亂臣就是昏君,現在只有相王旦可以承襲帝位了,假如旦稱帝后再有個閃失,我們該如何是好呢?

  皇太后的震聾發聵之問使中書令裴炎難以作答,裴炎的心中自然是明鏡似的清晰可鑒,他懂得皇太后的潛臺詞,但裴炎認為車到山前必有路,捅破那層窗戶紙只是個時間問題了。太后將二月六日的早朝易地在洛陽宮的正殿乾元殿進行,中宗開始時覺得易地朝覲有點蹊蹺,那天早晨中宗前往乾元殿之前曾對韋皇后嘀咕,不知太后葫蘆裡賣什麼藥?好好的怎麼到乾元殿去早朝呢?韋皇后卻嗔怪道,長安洛陽八十一殿都是陛下的,去哪個殿早朝還不一樣?陛下不必去看太后眼色。二月六日的早晨陽光灑遍洛陽宮的亭臺樓閣,初春之風已經把池邊垂柳吹出幾枝綠芽,簷下的冰淩正在靜靜地溶成滴水,草地上閒置了一冬的秋千架上也開始有宮女迎風嬉戲了,這樣的天氣使年輕的中宗心曠神怡,在通往乾元殿的路上中宗隨手折下幾枝梅花,插在龍輦之上,中宗不知道乾元殿的早朝是專門為他安排的鴻門宴。

  中宗後來看見了太后的車輦人馬,看見左右羽林軍的兵士在程務挺和張虔勖的指揮下迅疾地排列於乾元殿周圍,太后在上宮婉兒的攙扶下就坐於珠簾之後,他看不清太后的臉,只聽見那陣熟悉的撚轉紫檀木球的沙沙之聲,中宗發現乾元殿上氣氛異樣,中宗高聲向丹墀之下發問,今天是怎麼啦,一個早朝何須左右羽林軍前來護駕?文武百官們鴉雀無聲,他們憑直覺猜到乾元殿上將發生非同尋常的宮變。

  中書令裴炎帶著中書侍郎劉蕩之向中宗行了最後個大禮,劉蕩之宣讀皇太后敕令的聲音清脆而果決:從本日起廢天子李哲為廬陵王。劉蕩之話音未落,中書令裴炎大步沖到金鑾前將中宗龍榻上一把拉了下來,這個突兀的舉動令滿殿朝吏發出一片驚呼之聲,但守侍天子的羽林禁軍漠然不動,朝吏們便清醒地意識到宮變已經作了周密的準備,他們對這幕亙古未見的場景瞠目結舌,中書令裴炎竟如此大膽如此輕捷地把中宗拉下了皇帝的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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