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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一

  老皮一直沒上我這兒來。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水揚家裡是死是活,是一副什麼孬樣。到了第五天,我實在忍不住了,我糾集了夏雨搭上公共汽車去小龍山。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要夏雨陪我去,好像是為了壯膽,好像是為了把本來就亂的五人關係弄得更亂一點。反正夏雨樂於各種場合的亮相,她需要所有人注意她滿足各種表現欲。

  我們來到了那扇X門前,我們爭先恐後地在門上亂敲一氣,聽見屋裡響起了好幾種腳步聲。門開了,我和夏雨,老皮、靈虹和水揚分別站在門裡門外,面面相覷,除了夏雨發出莫名其妙的笑聲,其餘四人都一聲不吭,眼神有點鬼鬼祟祟、躲躲閃閃的。這種歷史性場面真是古怪。「這是怎麼啦?開了門就是要進去的。」夏雨說著把我拉了進去,她自己一掀裙子就坐到了沙發上。無意中我撞到了靈虹的肩膀,簡直是見鬼了,輕輕的一撞竟然使我兩眼直冒金星。「詩人,你們在玩什麼?」夏雨一到男人群中就瘋瘋癲癲。她自覺地抓起一塊果脯往嘴裡塞,「玩什麼?」「玩紙牌。」水揚朝地毯上一堆紙牌努努嘴。「怎麼玩法?」「算命。求卦者只要翻一翻牌。」

  「誰給誰算?」我插上一句。「我給他們算,也可以給你們算。」水揚斜睨了我一眼,抖抖肩膀笑了笑,「你想讓我給你算一命嗎?」

  「哪還用算?一生貧寒,朽木不可雕,早年思想陰暗,晚年又癡又呆,結局是暴死異鄉。」

  「看來你還懂點門道。「水揚不動聲色地說。「他們的命怎麼樣?」「誰?」「老皮的。」「生於浪漫死於浪漫。是個好小夥子。」

  「靈虹呢?」「她命硬。藏得太多,牌上顯示不出來。」「給你自己算過嗎?」我又插上一句。

  「預言者不能預言自己,這道理懂嗎?」水揚朝我攤開了雙手,一張梅花5正卡在他的白皙修長的手指中間。「道理很簡單。紙牌在你手裡你就是上帝,在我手裡我就是上帝,所有的預言都他媽是胡說八道。」我說。「你老是追殺我想擊敗我,所以我有點喜歡你。」水揚沉默了一會,忽然啟開紅唇朝我溫柔地笑了笑。

  談話談到這份上就沒法再談了。設想你扛著長矛大刀去追一個仇人,仇人突然轉過高大偉岸的身軀說「我有點喜歡你」,那你還能怎麼辦呢?就是這樣我轉移了目光,我看見老皮盤腿坐在地毯上抽莫合煙,直到現在他連屁也不放一個,臉色卻比初見時更加憔悴。老皮的眼睛一直半開半閉著,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水揚家過的這幾天是什麼滋味。靈虹穿著亞麻裙子在房間裡毫無內容地走來走去,只是始終不看我一眼,最後她閃進了廚房,我聽見她在案板上拚命剁什麼東西,一邊剁一邊發出同樣是毫無內容的歎息聲。

  「聽點音樂嗎?」水揚打開屋角的「先鋒」組合音響,他拿起一盤膠木唱片湊到窗前照了照,「拉赫馬尼諾夫的交響樂。」「聽不懂。一聽交響樂耳朵就疼。」我站起來說,「走了!」「怎麼走?」夏雨說,「詩人,你不留我們吃飯嗎?」「吃飯問題得聽女主人的。我無權決定。」水揚做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然後他朝廚房喊,「虹,留他們吃飯吧。」廚房裡傳來三聲剁板響。靈虹在裡面大聲說,「只有三個人的飯,一口也不多,多了明天喂狗喂貓。」「嘁。」夏雨怪叫了一聲,「詩人的妻子怎麼這樣粗俗?」「你他媽快滾吧。」我幾乎是把夏雨強拽出了水揚家。老皮悄悄地跟在後面,他朝我們扮了個鬼臉,一點也沒有同情的表示。我對他招招手示意他送我們,他就懶洋洋地跟著下了樓。「怎麼樣?」我問。「什麼怎麼樣?」老皮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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