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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柳生的眼神顯得很詭秘,那種詭秘吸引了保潤,他走過去了。柳生鉤住了他的肩膀,捂著半邊嘴巴,壓低嗓門說,保潤,你在這兒悶不悶?要個妹妹嗎?

  這個問題很敏感,而且帶著某種撩人的曖昧。保潤一時弄不清柳生的動機,什麼妹妹?哪兒的妹妹?

  是你喜歡的妹妹,我知道的。柳生朝他擠了下眼睛,歪歪腦袋說,跟我走,去了你就看見她了。

  誰?我喜歡誰了?

  柳生說,你少給我裝蒜,我的消息很靈通,看上老花匠的孫女了吧?人家在喂兔子,你盯著她問,去不去看電影?有沒有這事情?你承認不承認?

  保潤躲閃的眼神,多少洩露了一部分事情的真相。他鄙夷地笑了幾聲,很快堅持不住了,問柳生,是誰告訴你的?

  別管誰告訴我的,你承認不承認?

  保潤承認了,只承認一半。女孩子就喜歡自作多情,她真以為自己是仙女了?誰釣她?保潤說,我多了一張電影票,浪費了可惜,正好遇見她,隨便問她一句的。

  多一張票?為什麼不送給我?柳生髮出嗤地一笑,忽然拍了拍保潤的肩膀,少來那一套,我們是兄弟,開門見山好,我問你,你還想不想釣她了?

  保潤先是搖頭,看見柳生發亮的眼睛,很快又修改自己的態度,吞吞吐吐地說,無所謂。我不知道。

  保潤掩飾自己的技巧如此拙劣,這給了柳生很大的信心。柳生含笑盯著保潤,一隻輕薄的手突然發起襲擊,掏向保潤的褲襠,他一掏,保潤一閃,兩個人的隔閡似乎一下子消除了。柳生又抓住保潤的耳朵,親昵地擰了一下,跟我走,我就替你安排。柳生說,你們一起去看電影,我來安排。

  保潤不習慣柳生的親昵,他推擋著柳生的手,眼睛裡仍然充滿疑問,你們什麼關係?她憑什麼聽你的安排?

  什麼關係?我是老大。是她老大。柳生這次捉住了保潤的肩膀,推著他往前走,嘴裡賭咒發誓道,我要騙你以後就不在街上混了,我是不是她老大,她聽不聽我的,去了你就知道了。

  保潤半信半疑,腳步卻有點軟弱,背叛了頭腦,他跟著柳生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一個至關重要的疑點,慢!是你自己想釣她吧?你釣過她嗎?釣上了嗎?

  我對她沒興趣,我不釣她。柳生說,你別想歪了,她想賺錢,她幫著伺候我姐姐,我已經給她不少錢了。看保潤一臉惘然,又說,女孩子麼,你不懂的,不花錢不投資,怎麼當她老大?

  保潤不懂柳生的經驗之談,只是隱隱覺得,他被柳生拋出的最後一個誘餌俘虜了,他像一條饑餓的魚,別無選擇。外面陽光燦爛,春風軟綿綿的,白玉蘭在路邊盛開,保潤從不看花,但現在修長緊致的玉蘭花苞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需要開口讚美她,是不是應該有點文采?是不是可以讚美她的面孔像一朵玉蘭花?一隻褐色鑲金邊的蝴蝶飛離玉蘭樹,掠過他的頭頂。

  保潤對蝴蝶從未有過興趣,但現在他發現了蝴蝶的美麗,那只蝴蝶讓他想起了她的脖子,春天以來,有一隻紫色的塑料蝴蝶掛件,一直在她雪白的脖頸上翩翩起舞。他像一條咬住誘餌的魚,被柳生的魚竿拉出了水面,胸口有點窒息,頭腦有點亂。他的繩子被柳生拿過去了,那堆綠白相間的繩子正在柳生的胳膊上晃蕩,一圈白色的誘惑,套著一圈綠色的邪惡,一圈綠色的邪惡,套著一圈白色的虛無。四月就是四月,這個季節充滿了圈套,所有圈套都是以欲望編織而成的。仙女。仙女。一切都是怎麼開始的?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想她的?他的身體隱約知情,而頭腦一片茫然。反正都是這個春天的事,這個春天,這個奇怪的春天,不同凡響。

  在女病區樓外的草地上,有一隻漆成藍色的鐵絲兔籠。籠子裡有兩隻兔子,一白一灰,像兩個小巧精緻的雕塑,靜靜地站在一堆菜葉裡,兔籠上蓋了一隻破草帽,明顯是為了給兔子遮陽。柳生沒有騙他,那是仙女的兔籠。保潤再也清楚不過,你有緣看見仙女的兔籠,便能看見仙女的身影了。

  柳生說,你等一下,她馬上就會下來了。

  保潤蹲下來,用食指探進籠子,兩隻兔子先後過來聞了聞他的食指,氣味不好聞,繼續去啃菜葉了。一個尖厲的聲音從樓梯那裡傳過來,誰的賤手?別碰我的兔子!保潤趕緊縮回手,看見仙女風一樣地沖出了大樓的門洞,脖子上的紫色蝴蝶掛件左右搖晃,那對幸運的蝴蝶,似乎要飛起來了。保潤閃到一邊,給仙女讓出一條路,以為她會繼續教訓自己,但她提起兔籠,徑直朝柳生走過去了。老大,我給你姐姐唱了五支搖籃曲,把她唱睡著了。仙女朝柳生莞爾一笑,一隻手在他的夾克口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今天該結帳了吧,老大?我很需要money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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