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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關於那個魔術(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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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明白:那個魔術,是真是假並無緊要,緊要之處在于它是姑父的一種夢願,一個幻想。姑父必是希望:現實能像那個魔術一樣,往事可以重新來過,時間真的能夠倒流。姑父必是這樣希望:他走出那個劇場時是七點半,倘其回來時還是七點半,劇場外面的事就不過是個噩夢了;或這噩夢無論多麼曲折漫長,總也就會有個醒來的時候了。姑父一定這樣想過:要是他回到劇場裡還是七點半,要是命運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死也不會再走出那個劇場去接什麼頭了。這個可憐的老人,他必是無數次地這樣祈禱過了:那個魔術師,那個什麼什麼斯坦或是什麼什麼斯基,你就再施展一下你的魔法吧,把時間救回到以往,把我和馥都帶回到青春年少時!這可憐的老人一定是沉迷在那個神奇的魔術裡了:倘若真能那樣,馥哇,我們就一起離開這塊是非之地,哪怕是去天涯海角,哪怕是去一處沙漠,一個孤島,一座墳塋,我也情願!在那兒,永遠就是你和我,不要有別人,更不要有敵人,也別再有什麼「自己人」了吧…… 自從見了那個魔術——想必,並不是在他年輕的時候,而是在他成了叛徒以後——姑父他必是走進一個夢裡去了,走進去卻再也走不出來了,或是再也不想走出來了。 夢,便是一個孤島。那幾間老屋便如同一處沙漠。馥哇,這滿牆滿地的草木都是為你栽的,這滿屋滿院的花都是為你開的! 夜裡,馥從牆上下來。白天,馥回到那照片裡去。 或者相反:馥從牆上下來便是夜晚,馥回到那照片裡去即是白晝。姑父的晝夜因而不再與這世界同步。 或者是有別人來了,便是白晝,沒有別人的時候即是黑夜。或者白晝即是別人,黑夜呢,是與馥相會的時候。所以姑父不想從那兒回來。 唯獨我與丁一例外,我們偶爾與他共度長宵。 有回姑父問丁一:「在你出事的那個禮拜天,你本來是想去哪兒的呢?」 丁一想了又想說:「我忘了。只記得是一宿的大雪停了,天氣特別好,讓人想出去走走。我不過是想出去走走。」 「可我沒忘。」姑父卻說起了自己的事——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禮拜天,「正所謂『小樓一夜聽風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早晨,天晴了,我買了一束花,本想是去看馥的。」 「可是鬼使神差,」丁一也不理會姑父,顧自說著自己那個禮拜天,「也不知怎的,走來走去我就走進了那個廢棄的園子。」 「是呀是呀,鬼使神差!」姑父說,「沒找著馥,卻在回來的路上碰見了老劉。」 「我也是,沒想到會碰見了依。不過,我倒真是想碰見她呀……」 「老劉聽說我是去找馥的,就說我無聊,整天的英雄志短,兒女情長。他說你怎麼一點兒理想一點兒志氣都沒有呢?人間不義,社會不公,你就不覺得你也有一份責任?你還像個知識分子嗎?」 「依在畫樹。依說你看這樹多麼誠實、坦蕩,世界上頂數人最虛偽……」 「老劉是對的!我現在也看他是對的。至少,那時的老劉,確是一腔熱血,滿腹豪情。」 「依也是對的。依那樣一說,我就知道她說的是對的。我覺得我就是那樣,所有的人都是那樣,都是心裡想的跟嘴上說的不一樣。」 這時我見姑父臉色一變,問丁一:「那你以為,人,能怎樣呢?」 「為什麼人不能想什麼就說什麼呢?」 「唔,不不,」姑父搖頭,深深地搖頭道,「這不可能。這不現實。」 「我知道,姑父我知道,多數情況下這不現實,但跟有些人也不行嗎?」 「跟誰?」 「朋友,親近的人,你瞭解的人,你信任的人,跟你志同道合的人……」「行了,別說了!」姑父的目光開始散亂。 「姑父,您想什麼?」 姑父不語。一隻巨大的蝴蝶——仿佛是從姑父的臉上飛起來的,鮮鮮亮亮,優優雅雅,在昏暗的老屋裡飛飛落落。或許是所有的樹木都不堪負其重,所有的花草都不堪配其美,那夢樣的蝴蝶便飛出窗去,在院子裡繼續飛飛落落,飛飛落落,似又覺得那天空過於蒼白,空氣過於窒息,於是再飛進屋裡,落回姑父的愁容,消失進這老人混濁的眸中。 「姑父?」 「姑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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