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鐵生 > 我的丁一之旅 | 上頁 下頁 |
83.轉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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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力已盡,餓從中來。正午時分,丁一急慌慌步入一家小飯館。進門之前我就叮囑他:不喝酒,行不? 放心吧,絕對! 但如果命運的決心更要大些,那小飯館裡就會為我們備下一位熟人,從而,不單酒是非喝不可了,我的「丁一之旅」也將在所難免地發生一次重大轉折。 「喂,還認得我嗎?」 剛一落座,就有人過來拍那丁肩膀。 「您?您是……」丁一敲著腦門想,「是不是秦……秦……」 「不錯不錯,好記性,秦——漢!」 「秦什麼?」 「漢。秦朝的秦,漢朝的漢。」 「哦對,對對,秦娥是你妹。」 「怎麼,你還記得她?」 丁一心說廢話,不記得她就記得你啦? 秦漢說:「你一進門我就看這人眼熟,想了半天,咳,這不是丁一嗎?」 「謝謝,難得你還能記得我。」 「你這名字不一般呀!」 丁一敷衍著笑笑,儘快把目光挪向牆上的價目表。 「我比你們高兩級,娥跟你同級不同班。」 「秦娥她……」丁一倒是很想問問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同學現在何方,但想想還是 算了,別跟這個秦漢多纏。 丁一悄悄問我:知道他是誰不? 這還能不知道?「紅緞」與「紅綢」中的一員!當年造反造得最凶的那幫人裡有他,「流氓之歌」唱得最響的那夥人裡也有他。 「喂老弟,甭看了,」秦漢說,「這地方除了炒餅、炒飯、炒麵,沒別的,填飽肚子算數。」 「那就炒餅吧。」 秦漢把丁一拉到自己桌前坐下,點煙,倒茶,又要了一盤炒餅、兩碟小菜,親密得讓丁一挺不自在。 「怎麼著,這些年都在哪兒?」 「我們這種人還能在哪兒?地球上混唄。」 「哈,老弟幽默!」秦漢感到了歷史遺留的距離。 「你呢?」「一樣,誰還能跑出地球去!哈哈哈……」他試圖縮小距離。 「幹什麼呢?」 「咳!有人擺弄出一種東西,我負責找客戶。」 「啥東西?」 「沒用的東西。唯一的好處是給我這樣的人分一碗飯。」 「你這樣的人?你這樣的人是啥樣的人?」「沒出息唄。或者是,想入非非的一類。我父母在世時就總說我是夢不醒。」我們發現此秦漢已非彼秦漢,謙恭有餘,霸氣全無,溫文爾雅中甚至有些過分 的纖柔。於是乎很快,那丁便放棄了進門前的誓言。 「怎麼著老弟,不喝點兒?」 「行,喝點兒就喝點兒!」丁一來精神。 我攔他:還喝哪哥們兒?咱可剛在外頭鬧了一宿! 「KAO你丫少管!」那丁竟說出聲。 「沒人管,」秦漢說,「咱隨意。」 「哦,沒說你。」 秦漢四下裡看看,看不出另有什麼礙事的人在。 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所謂「相見恨晚」,那天丁一跟老同學秦漢從中午一直喝到傍晚。 也沒什麼好酒,二鍋頭唄。 倆人爭著埋單時,女老闆笑嘻嘻地走過來:「見回面不容易,哥兒倆乾脆吃了晚飯再走吧。」 望望窗外,暮色已然蒼茫。 「要不,上我那兒去?」秦漢的意思是上他家去接著喝。 「算了,」那丁展一展發僵的手指,「這兩天實在是喝得忒多了。」 「我那兒還有點兒好的,嗯……反正是比這兒的棒。」 「棒也不喝了,下回吧。」 「對了,我那兒還有些錄像,別處未必看得到。」 「都什麼?」 「走吧哥們兒。全是朋友從國外帶來的。」「那種下等妓院裡的東西我可是看夠了。」 「哪能呢?保證一水兒的高檔藝術片!」 「你妹呢?」酒壯慫人膽,那廝醉眼蒙矓地問,「秦娥,秦娥她幹嗎呢?」 「演戲唄,」秦漢腳底下也沒根兒了,「我看她也演……演不出個啥名堂。」「京戲?」丁一記得秦娥以前唱過樣板戲。 「話劇,電影,還有什麼什麼……哦,電視連續劇。」 「是嗎!」那丁為之一振,「我咋不知道?」 哥們兒你又想啥呢? KAO我不過問一聲,問一聲不行嗎? 我知道這小子又想什麼了——娥是演員,他好歹也當過兩天編劇,豈非殊途同歸? 「她沒名兒。」秦漢說,「走吧,上我那兒坐坐去。」 「噢,行……」 「甭光行,走哇?」 「那她,結婚了?」丁一早想問這句了。 「你說娥嗎?沒。」 那丁心裡仿佛一松。 「沒結倒……倒是沒結,」不料秦漢又補上一句,「可是已經離了。」那丁心裡又一緊:「咋回事兒?」 秦漢搖搖頭:「走吧,慢慢說。」 「你家還有誰?」 「我和我的影子。」 「娥不常來?」 我笑那丁:怎麼著,這麼會兒工夫就成「娥」啦? 秦漢說:「想讓她來嗎?」 那丁沒吭聲,沒好意思。 那個夏夜,我隨丁一去了秦漢家。挺大一套房子——據說是他父母留下的,裡面除了酒瓶子就是錄音帶、錄像帶,和碼到屋頂的書、報、雜誌。 「哥們兒你這兒可夠髒的!」 「肯定不髒,就是亂。我這人怕髒不怕亂。」扒拉開一塊地方,倆人接著喝。 正所謂始料未及,那天夜裡,在秦漢家,我的「丁一之旅」將因一部影片(錄像)而生巨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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