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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人間真相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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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一」廢「二」更名之後,丁一曾一度心平氣定,自覺已是棄凡脫俗,躋身高雅。尤其無論什麼名單名錄,但具斯名,必赫然榜首——雖說是占著姓氏筆劃的便宜,但畢竟鮮明奪目,令此丁沾沾自喜。然而這份舒心與愜意並不持久,很快他就發現了名不掩實,其卑微之出身仍難免被人牢記,心中鬱悶遂漸漸依舊。 如今回想,最是有幾件事讓他耿耿於懷。第一件是在「文革」之初,我記得,那時的空氣中和陽光裡,忽然飛揚起一句口號:「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照理說,這口號非但不能對丁一構成威脅,反當助其光榮殊顯——丁家祖上雖是地主,但隨時代巨變,家道中衰,眼見著衣食無計,丁父自知「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便去速成了一套做飯的手藝,正所謂「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吧,廚師也算工人!那丁因而有了一份響噹噹、大可以去做革命中堅的資本。故而一天,當一個最為傲慢的革命組織宣告成立時,他便以十倍的自信跑去加入。然而現實總是要複雜得多。 丁一到時,只見某教室門前人群踴躍,幾位天然領袖端坐于講臺中央,正一一審查加入者的資格: 張三?——到!出身?——革幹!——通過,通過,通過,通過……授袖標!李四?——到!出身?——革軍!——通過,通過,通過,通過……授袖標! …… 幾位天然領袖之外,還有個漂亮女生站立一旁,專門負責發放袖標。袖標依質地與寬窄之不同,紅豔豔地分摞桌前。丁一的眼睛又直了,當然不是看那袖標,當然是看袖標後面的那個女生。 她姓秦,秦峨。丁一悄聲跟我說,「山」字邊加一個「我」的那個峨,剛改的,以前是「女」字旁的那個。 行了嘿!我說他:又琢磨什麼呢? 你說是「山」加「我」的好呢?還是「女」加「我」的好? 當然是「女」加你好唄! 對對,我看也是。 這小子倒老實,癡癡迷迷的連嘲笑都聽不出來了。 喂喂,你看!怎麼那些袖標有的是綢子的,有的是緞子的,有的是布的呢?怎麼寬窄也不一樣? 那廝哪裡還顧得上這些事,目光直勾勾的再也躲不開秦娥了。 王五?——到!出身?——高幹!——通過,通過,通過,通過……授袖標! 孫六?——到!出身?——烈士!——通過,通過,通過,通過……授袖標! 周七?——到!出身?——革軍!——通過,通過,通過,通過……授袖標! 趙二?——到!出身?——革幹!——通過,通過,通過,通過……授袖標! …… 「丁一?丁一!」 「哎哎,到!」 「出身?」 「什麼?什麼出身?」 「廢話,問你呢!」 「噢噢,工……工人!」 「通過」「通過」「通過」「通過」……「授袖標!」 那丁心如跑馬,早已不知身在何處,此時急慌慌上前幾步,從秦娥手上接過一 條袖標。平生頭一回碰到她的手哇,那廝不免周身一抖,湧動起一股暖流。 秦娥其時一身洗白的舊軍裝,束腰聳胸,短髮齊耳,尤見其麗質非凡。 頭一次接觸就這麼稍縱即逝,那丁怏怏然走出人群。走了很遠才發現:咦,咋回事,這袖標怎比別人的窄呢?別人的五寸、六寸、七寸,怎麼我的只有四寸?別人的有緞子的,有綢子的,怎麼丁一的卻只一條紅布?丁一想回去問問秦娥,卻又不敢,猶豫之間已從眾人的議論中聽出緣由:袖標的寬窄與質地,蓋據父母之級別的高低而不同! 丁一呆愣片刻,思緒一下子跳到《西遊記》的末尾:師父、師兄都已成佛,憑甚俺老豬只得個羅漢位?但見佛祖威然,八戒只好喏喏。——唉唉,佛界尚且如此等級兮兮,丁一想想,也只有「正確對待」吧,遂將滿腹狐疑同那四寸寬的紅布一齊藏入懷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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