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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殘忍的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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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這稱號,丁一的春天變得殘忍,好端端的忽然就充滿煩惱。就好比春光明媚,正是百花爭奇鬥豔的時節,這丁一之地忽然天低雲暗,飛沙走石——冷言冷語如沙塵暴般聚集在我們頭頂,飄灑在我們周圍。走到哪兒,哪兒就有那稱號隱約作響,「嘶嘶嗡嗡」如蚊如蠅,隨之人群中便有冷淡的面孔浮出,便有鄙夷的目光閃動,便有熟悉的身影掉轉。春風殘忍,凜冽逼人,「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那時節,丁一把頭縮進衣領,踽踽獨行,步履哀慌,直想就這麼走吧走吧走吧也許能走出這個人間,走出這個世界!我呢,我也想過,是否趁早離開這一處是非之地? 全是你鬧的!我說他。 丁一苦悶,唯於私下對我傾訴:可你說我……唉,我並沒啥歹意嘛! 那你,就這麼不能控制自己? 我只不過是想……想挨得她們近……近點兒。 說得輕巧! 我只是想看看,看看她們都是……是不是真的。 看看?光看看至於這樣? 可要是不能觸……觸摸,那你說,怎知道她們是不是真的都在那兒? 在不在那兒與你何干? 丁一語塞。丁一悶悶地獨步春風,在那嗡嚶作響的稱號中孤苦無告。 我懂他的意思,其實我並不太責怪他。在我看,他不過是失之魯莽,可魯莽算得什麼大錯?我甚至暗暗為他叫好。為啥?為他的敏覺?為他的坦誠?為他的勇猛?都不。那到底為什麼呢?噢噢,我忽然發現,一經回想起那丁的所謂「醜事」,我竟似嚮往多於悔恨,快慰多於恐慌,恍恍惚惚直覺得那裡面必蘊藏了無比的歡愉與希望。 多漂亮啊她們!難道你不覺得? 行啦嘿哥們兒!還嫌禍惹得不夠? 丁一四顧迷茫,真個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如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不過呢,他說不清的話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是永遠的行魂,是恒久的旅途,我到過多少生命我就經歷過多少春天!那丁想要說的是:「她們是多麼美妙,多麼動人。可如此美妙的她們會不會是幻景?如此美妙的她們是不是可以貼近?如此美妙的她們是否確鑿,能否永遠,還是一不留神就會隨風飄散?」但是他說不清楚,說不清道不白卻又被這人間無辜地冷落。 我只好安慰他:沒啥,兄弟這沒啥,咱的路還長著呢。我心想:這一段小小的插曲,在悠久的旅途中算個屁呀。兄弟你聽我的,未來遠大,風光無限,咱的好光景還有的是哪! 可那丁還是垂頭喪臉,真好似此地一首民歌所唱:「千年等一回」——千年一回,可在丁一看來,就怕是已然毀於一旦。 咳,別介別介。我勸他別那麼想。 甭管我,你他媽甭管我行不?他暗自哭喊:我他媽不如死了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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