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寂寞的心                  

               第十一章

    王晶走進雙燕咖啡屋,在靠窗的位置找了張桌子坐下。據說這家咖啡屋是兩個
女人聯手搞的,而兩個女人的名字裡都有個" 燕" 字,於是就取名為" 雙燕".剛才
她進來的時候,看見其中一隻" 燕子" 坐在吧臺上發呆,令她想到了" 手托香腮"
這個詞。可惜她的打扮俗氣了些,妝也過於濃,不然還是挺可愛的。

    不知另一隻燕子飛哪兒去了?

    王晶喜歡來這兒,她雖然生性活潑,卻喜歡雅致的地方。當然,這裡的雅致不
光是名字,還有裝修和燈光。尤其桌上那輕飄在一碗水中的矮蠟燭,有說不出的情
調。王晶自從來過一次後,就再也忘不了了。

    那次是和陳摯一起來的。

    一般來說,女人喜歡一個地方多半是因為愛情。儘管王晶不願意承認她忘不了
這兒是因為陳摯。但當她再次坐在這裡等陳摯時,心裡湧起的傷感卻明白無誤地告
訴她,她還沒能擺脫過去那段感情。今天的約會是她提出來的,雖然是為了一件具
體的事,並且帶著許多不快。但一想到要見陳摯,不知怎麼,心裡依然有一種情感
上的期待。女人在愛情上的愚蠢隨處閃現,人人平等。連王晶這樣自認為什麼都明
白的女人也一樣。

    陳摯從三個月前借走她的5 千元錢後,就黃鶴一去不復返,泥牛入海無消息。
這讓王晶深受傷害。這種傷害顯然不是因為損失了錢而造成的,而是讓王晶覺得,
如果不是因為借錢,陳摯永遠不會想到她。不,不,也不是因為這個,而是讓王晶
覺得,自己當初怎麼會愛上這麼一個男人?這麼一個有些無賴的男人?還愛得如火
如荼、傾家蕩產?

    王晶不止一次地認真評估過自己和陳摯的" 愛情" ,也不止一次地認定陳摯對
她的感情含金量很低,可就是不肯全盤否定。也許這樣否定對她來說又會是新一輪
的傷害。她總是安慰自己說,至少在當時陳摯是真愛她的。愛能裝嗎?不能。只不
過像陳摯那樣的男人,他的感情不能持久,他就是個喜歡移情別戀的人。水性揚花
又不是女人的專利。

    她拿出口紅盒子,打開,從裡面的小鏡子裡看著自己。一個沒出息的女人。一
個貌似開朗的女人。一個看上去沒心沒肺卻活得痛心痛肺的女人。在人前她總是嘻
嘻哈哈、伶牙利齒的。可只要是一個人獨處,她就無聲無息恨不能不存在。

    今天是她的生日。去年這一天是她最快樂的一天,陳摯把所有生日裡可以搞的
名堂都搞完了,不但給她送了花,還在電視臺點了歌,還請她和她的所有女友吃了
飯。接下來的五一節他們去黃山玩了幾天。王晶終於相信,任何事情一旦上了顛峰
必然下滑。在黃山的那兩天,王晶曾感慨地想,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誰能像他們這
樣相愛了。可從黃山一回來,他們的愛情就開始下滑,速度之快令王晶毫無防備。
可以說一瞬間就從珠峰跌入太平洋,垂直高度一萬米。致使王晶半天也回不過神來,
她撲騰,掙扎,最終也沒能挽救回失敗的命運。

    她的愛情財富轉眼成了垃圾。對女人來說,愛情的財富和垃圾原本沒有質的區
別,此一時彼一時而已。

    如今的王晶一千個知道一萬個知道,不能再對陳摯抱任何幻想了。但一千一萬
之外,總還有個愚蠢的念頭在悄悄地動:也許陳摯這麼長時間沒有音訊,是要給她
一個意外呢。是想借生日向她表示歉意呢?為了不錯過陳摯的" 意外" ,她婉言謝
絕了女友們為她過生日的建議,整整一天都一個人守在家裡,守在電話邊上,也守
在電視機前,只要是點歌節目她都一個不拉,期待出現自己的名字,不,出現陳摯
的名字。傻女人啊。

    整整一天,陳摯沒有來電話。他一定是把她的生日忘得乾乾淨淨。不要說生日,
把她這個人都忘得乾乾淨淨了。王晶越想越氣,她氣的不是陳摯,而是自己。

    她給陳摯打了傳呼,說有重要事情,約陳摯見面。陳摯竟然說,我正要找你呢,
看來咱們還是有心靈感應的。王晶聽到這麼厚顏無恥的話不但不生氣,還得到了一
些安慰。她說你找我幹嗎?陳摯說,見面再說。王晶心裡那點星星之火又被他燃了
起來。於是收拾打扮了一番,坐到了這裡。
    王晶對著鏡子罵了一番自己沒出息後,還是往嘴上抹了點口紅。這麼暗淡的燈
光,口紅就很重要了。

    一個男人走過來,看了王晶一眼,說,小姐你是一個人嗎?王晶搖搖頭說,不,
我等人。男人走開了。王晶想,難道我像個小姐嗎?很多時候,王晶拿不准被人稱
做小姐是好還是不好。說不好理由很明確,小姐似乎都是在娛樂業做事的,甚至是
幹特殊職業的。說好也有理由,說明自己還年輕,至少看上去還年輕。

    王晶正胡思亂想著,手機突然響了,把她嚇了一個激靈,也把旁人的目光引了
過來。

    王晶很不好意思。剛才進來時,忘了把鈴聲調整到震動。公共場合這麼鬧響真
是不好意思。她忙不迭地掏手機。

    電話是白雲白打來的。因為想入非非,所以王晶在接電話時有些不好意思,輕
言細語的,讓白雲白覺得奇怪。白雲白說,你在哪兒呢?王晶撒謊說,我在報社,
加班。白雲白說,幹嗎那麼小聲說話?王晶說,大家都在看稿子。白雲白說,今天
可是你生日啊,還加班?王晶說,沒辦法,臨時撤換稿子。白雲白說,本來想晚上
請你喝咖啡的,我還給你買了條絲巾呢,很漂亮。王晶說,謝謝你想著我。

    王晶說這話時有些動感情,還是女友好啊。她問,你呢?五一節你打算怎麼過
的?白雲白說,還能怎麼過?人家是有家的,肯定要和家人在一起。王晶說,你呀,
還說我呢,還不是一樣不切實際。白雲白笑笑,說,不說這個,希望你能快樂。王
晶說,好的,我明天再給你打電話吧。

    白雲白猶豫了一下又說,他……沒給你打電話?

    王晶說,哪個他?

    白雲白說,我當然不是說陳摯,我是說王樹林。

    王晶說,我都把他傷透了,他怎麼可能還惦記我?

    白雲白說,難說,我總覺得你們緣分未盡。

    王晶說,你又想勸我吃回頭草啊。

    白雲白笑笑,放了電話。

    王晶不敢告訴白雲白她此刻正在等陳摯,更不敢說陳摯借了她5 千塊錢至今不
還。那白雲白不臭駡她才怪。就是不罵,光是看你的那種不可思議的眼神也夠她受
的了。她只想自己把這份窩囊消化掉,當初白雲白是堅決反對她離婚的,她說不會
再有人像王樹林那樣愛她了。尤其是為陳摯而離婚,她對他印象一直不好,更是件
離譜的事。但王晶當時已被陳摯的迷魂湯灌得人事不醒,誰的話也聽不見。

    王晶剛把手機關上,還沒來得及調整到震動,電話又響了。王晶像撲火一樣趕
緊接聽。

    是陳摯。

    王晶說,你走到哪兒了?怎麼還沒到?

    陳摯說,對不起王晶,我今晚上有事不能來了。

    王晶一時有些發懵。她想過陳摯可能會來得很晚,想過陳摯可能會空手來,但
卻沒想到陳摯索性不來。王晶鎮定了一下說,陳摯,我不是催你還錢的。如果你一
時還不了沒關係,我們就聊聊天好了。此刻的王晶,真想有個人能和她聊聊天。陳
摯曾是一個多麼好的聊天朋友啊。她頓了一下又說,今天是我的生日。說這句話時
王晶顯得很可憐,語氣裡已有了乞求的意思。

    陳摯" 哦" 了一聲,顯然他已忘得一乾二淨。陳摯猶豫了一下說,好吧,那你
再稍稍等一下,我趕過來。

    王晶多少得到一些心理安慰。實際上他忘得一乾二淨是正常的,記著才不正常
呢,可王晶此刻的思維又亂了,還指望他記著。她想,看來陳摯還不是那麼絕情。

    一刻鐘後,陳摯來了。手上還拿了一把花。這花讓王晶的所有等待都有了報帳
的地方,她心裡好過了許多。陳摯竟然戴了頂鴨舌帽。以前他從來不戴帽子的,因
為他的髮型很帥,是那種略有些長,微微彎曲的黑髮。在他們熱戀的時候,王晶最
喜歡把手插進他的頭髮裡。

    此刻的陳摯,頭髮已被帽子壓得扁扁的。王晶忍不住伸過手去,想幫他把頭髮
弄蓬鬆,陳摯偏了一下頭躲開她的手,自己理了理。

    王晶不自然地笑笑,說,喝點兒什麼?

    陳摯說,隨便吧,我不能呆太久。他看看表又補充說,我呆半個小時。

    這令王晶意識到,陳摯永遠不可能是原來那個陳摯了。她的情緒又低落了,不
再說話。

    陳摯察覺了,說,我是真的有事,很麻煩的事。

    王晶冷笑一聲,心想,就你那個德行,沒麻煩才怪。

    陳摯說,本來我該主動和你聯繫的,雖然我知道你不會催我還錢。但是……

    王晶突然打斷他的話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催你還錢?今天我找你就是為了錢
的事,我現在有急用,你最好馬上還我。我連過生日請朋友吃飯的錢都沒有了!

    做個絕情的女人誰不會?!

    陳摯一點兒也不生氣,說,錢的事,我是這樣想的。我現在確實有困難,一時
很難還你。等我經濟情況好了,明年吧,我會加倍還你的。

    一聽這話王晶更生氣了,她說,陳摯,如果你還是個男人,要麼痛痛快快地把
錢還了,要麼就直說不打算還了。我認了。別這麼拖!

    陳摯說王晶你別那麼凶,當初我和你在一起時,可沒少花錢,光是給你買那個
真皮手袋就2 千,還有羊絨圍巾,還有皮鞋和衣服,化妝品,早不止5 千了。我什
麼時候計較過?

    王晶氣得手發抖。陳摯這樣算錢讓她感到了恥辱,好象當初她和他在一起,是
有嘗服務似的。她把杯子往桌上用力一頓:陳摯,算我瞎了眼,算我那5 千塊錢被
小偷偷了,算我送給你看病了!我不要了!

    陳摯說,別那麼刻薄好不好?我又沒說不還,我不過是……

    陳摯話還沒說完,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年輕女人。陳摯一看,馬上站起來就往
外走。王晶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呢,年輕女人一眼看見了桌上的花,拿起來砸在王
晶的臉上,之後也轉身追出去。王晶傻坐在那兒,片刻後,才拿出紙巾機械地擦著
臉。

    花是玫瑰花,玫瑰花是有刺的,刺劃破了她的臉,她感到臉上有好幾處針紮般
地痛……

    還好,這一切都是在無聲中進行的,還好,咖啡屋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故事裡。

    一張溫熱的濕毛巾遞到了她的面前。王晶不用抬頭,就知道是女老闆,是那只
手托香腮的燕子。顯然她看見了那一幕。

    王晶用最大的毅力克制著自己,說出兩個字:買單。

    女老闆說,你沒事吧?王晶搖搖頭。女老闆說,要不,再坐一會兒?我陪你聊
聊。王晶還是搖搖頭,然後站起來,要往外走。女老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說,我
覺得你現在最好不走。如果你相信我,就和我聊聊。都是女人,我能體會。

    女老闆的手好象是個開關似的,一觸到她的胳臂,她的眼淚就嘩嘩地流了出來。

    王晶努力掙脫掉女老闆的手。她不能留下來,留下來她會把一切都告訴這只陌
生的燕子的,那樣的話她會在一種傾訴中放鬆自己寬容自己,讓今天的痛變得平庸
而沒有自尊。她不想這樣。她要讓自己痛,她要懲罰自己。女老闆見拉不住她,就
塞給她一把傘。她稀裡糊塗地拿著傘出了門。出門後才知道,原來老天也在和她一
起落淚。

    王晶沒有把傘撐開,不管不顧地走在雨地裡。她有一種自虐的心情。為什麼她
竟會被這樣的男人迷住?為什麼至今還執迷不悟?為什麼她今天會來自取其辱?今
天的生日過得好啊!

    憤怒和寒冷一起壓向她,渾身不停地哆嗦。

    她真渴望大病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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