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皮皮 > 全世界都8歲 | 上頁 下頁
六〇


  「因為你的那幾個小說,幾乎每一個都寫到了自殺,好像自殺是全人類惟一的出路。」

  我尷尬地笑笑。

  「現在的女作家大部分是怎麼活怎麼寫,能把跟老公在床上的事寫過去,我……」

  「可我不是女作家。」我打斷她。

  「但你想成為一個女作家,對吧?」

  我搖搖頭。

  「幹嗎搖頭,這想法沒什麼不好的。」

  「我還有一點積蓄,我想開一個小學生食堂,你覺得怎麼樣?」

  「很浪漫。」

  「開個小學生食堂很浪漫?你有病吧?」我說。

  「要是別人幹,我不會這麼說。我瞭解你。」

  「你瞭解我什麼?」

  「想完全改變自己的生活,低手下心,做一個普通人。開個小學生食堂,再認識一個小學生的爸爸,他離婚了,人長得也算漂亮,可能還是個出租車司機,你毫不猶豫地跟他結婚了,希望從此以後你就是另一個女人,能在簡單的生活中找到幸福。有一天,在大街上碰上我,大聲叫我,然後等著我問你過得怎麼樣,因為你想告訴我,你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覺得現在的生活是你一直在我的,健康,毫無病態。」

  「可我告訴你,生活從來都跟你想的不一樣。」她說。

  下面就該是這個故事的結尾。我想把結尾說出來,而不是寫出來。因為我要在結尾中從「我」的這個外殼裡蛻出來,現在是我,在面對你。前面的那個「我」所講的故事,你隨便對待它好了。

  我只想澄清一小段兒,那就是小紅梅在茶館對我說的這段關於我未來生活的假設,開一個小食堂,跟一個出租車司機結婚什麼的。其實那不是假設,小紅梅的確比我成熟,但也不會有這樣的先見之明。在她說這段話的時候,她所說的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我也說不太清楚,我為什麼沒把它當成事實來寫,也許是不好意思。因為我又跟那個出租車司機離婚了,在我們結婚一年之後,原因是他開始動手打我,還有他的兒子。現在這個男孩跟我一起生活。他是個勇敢的孩子,在法庭上他要求跟我一起生活。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這個十歲的男孩怎麼知道,這樣對他爸爸有極大的好處。他的選擇震動了他的爸爸,他現在每週開五天車,週末來看孩子。他很少說話,再也不罵人了,有時等在外面,我送孩子到大門口,他那雙整天盯著路面的眼睛那樣看著我們,孩子走到他身邊以後,他的目光還會在我這兒停留一會兒,讓我的心突然就變得很慌亂。但我不再那麼幼稚,還能相信,一個中年男人能夠改變。

  我把生意不錯的食堂寬了出去,因為沒有興趣再做下去。我試試開始寫小說,也發表了兩篇,但是感覺也不太好,好像寫小說本來是跟我沒有關係的事,我硬把自己跟它拉上了關係。去年五月,一個我一直很崇拜的作家因為婚變調動到我們這兒,我高興了一陣,有一天終於在一個有無數人的場會認識了他,他對我說,希望單獨跟我見面。

  他來我家看我的那天,說了好多話。他說,聽說我也寫小說,讓我什麼時候拿給他看看。他還說了好多別的,甚至連我水平這麼低的人都不會說的話。我失望極了。最後,他跟我說,他最近剛剛寫完一個長篇大部頭,上篇叫「這X」,下篇叫緊X「。

  他走了以後,我想,他那麼有名氣,也有才氣,他什麼都可以寫,那我就不用再寫什麼了。這麼決定之後,感覺好多了。

  再說說小紅梅,她離婚了,也離開了劉萬年。她現在和電臺合作開了一條心理熱線。

  每天晚上十一點,我都能從收音機裡聽見她低沉的嗓音。她讓我看見一種成熟的風度,很讓我喜歡,所以,有一次,她說,來給我做幫手吧。我就去了。

  一直到現在,我們都還獨身,但生活平靜下來,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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