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皮皮 > 全世界都8歲 | 上頁 下頁 | |
二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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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我不追究你了。下次集體活動必須參加,不許自作主張。」 我沒吭氣。 「有活動你回來告訴我,我們和別的同學一樣帶麵包汽水。」 我真很我自己,因為我又哭了。他是我爸爸,他總是能看見我努力隱藏的地方,儘管我有時對他那麼失望。 吃過晚飯,爸爸又得去給媽媽送飯,然後去醫院。他臨出門的時候,我說,我也可以給媽媽送飯。他想了想,說,後天吧。 「我也能幫媽抱白菜。」 爸爸看著我,目光中沒有責備我的意思,他也許在想,他們不該瞞著我做事。 「算了,在家好好呆著。」他說完要走。 「爸!」我叫住他。 「什麼事?」 「咱家欠別人很多錢嗎?」我小聲問。 「你別管這事,聽見沒有?」爸爸生氣了。但他好像不是對我生氣。 「今天有兩個人來找你。」 「他們說什麼了?」爸爸看上去有些緊張。 「說你欠很多錢。」 爸爸走近我,他把手按在我的肩上,他說,「你別操這份心,好好念書。」 他按在我肩上的手溫暖有力,我覺得現在我們終於可以像男人對男人那樣談談了。 「爸,我去藍歌家了。」 「藍歌是誰?」他問。 「是我同座兒。她爺爺是個眼科專家。她爺爺說我可以把眼睛移植給……」 我的話還沒說完,爸爸按在我肩上的手掌已經摑了我一個耳光。他說:「今後,再也不許去他們家。」 10 人們有時候似乎能夠看見,哪兩件事暗中關聯著。因為…… 所以……,都是表面上晃人的。當我一有空兒就對著鏡子看眼睛時,那件事已經發生了,我是這麼想的。我有時用左手捂上左眼,鏡子裡的右眼又大又亮。我拿掉左手,再用右手捂上右眼,左眼也能把一切看清楚。我拿不定主意了,失去哪只眼睛能讓我活得更好一點呢? 爸爸帶回四個胖乎乎的大麵包放到桌子上,示意我過去吃。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瞄著那四個麵包,心裡想,失去一隻眼睛擋不住我幹任何事,一隻眼睛能更快地抓住要看見的東西,我打定主意獻出一隻眼睛。 『喻可以吃兩個。「爸爸對我說,他還從提兜裡掏出一個白紙口袋,用手指指口袋,我走過去打開口袋,是橘子瓣軟糖。我的心臟不跳了。 我已經多久沒吃過眼前這兩樣東西了?一定是太久太久了,以至於回憶它們的味道時,我的頭猛烈地疼了兩下。我爸爸是會計,我媽媽是無線電廠的產品質量檢測員。我是他們推一的兒子,在七十年代,這意味著我可以經常吃到麵包和橘子軟糖;意味著媽媽不必下班後還去搬白菜掙錢…… 我想不下去了。 那個黃昏接著就來了,麵包和橘子軟糖也不過剛剛消失在記憶的深處。我們都快看不清地上的玻璃球了,但還在玩。 吉普車停在樓門口時,天還沒有黑透。吉普車的四個車門同時打開了。我手裡握著自己的「花瓣」,它的身上缺一個碴兒,我總喜歡在褲兜裡用手摸這個玻璃掉碴兒的那個斷面,格外光滑。 民警從四個車門跳下來,其中一個指著我家的窗戶說:「好像沒人。」 「進去看看。」另一個說。 我突然跑到他們面前,擋住他們的去路,我像民警一樣嚴厲資問他們:「你們找誰?」 「是他兒子。」一個說。 「你爸呢?」另一個問我。 我軟了下來,心裡好像有一堵牆剛剛倒塌了。我想起麵包和橘子軟糖,真想馬上見到爸爸。如果我是男人,也會像爸爸那樣幹的。可他幹了些什麼哪? 民警讓我打開房門。他們在屋裡翻東西。 「你知道錢放哪兒了?」一個問我。 「我們家沒錢。」我說。他不相信地看著我。 「我們家的錢都給另一個小孩兒治眼睛了。」我又說。他還看著我。 「我把那個小孩兒的眼睛射瞎了。」我想他是在等我告訴他這個。 爸爸推門走進來了。我真不知道他那麼傻,為什麼不跑,窗前圍了那麼多人,他離很遠就能發現出事了,只有民警來了才會招惹這麼多人看熱鬧。 爸爸剛看我一眼,就被兩個民警挽著胳膊按在地上。他的臉就快貼到地面了。我聽見爸爸求民警把我帶開。 「求你們把我孩子帶開。」爸爸是這麼說的,我緊緊握著拳頭,如果我掉下一滴眼淚,我就馬上殺死自己。 「把他放開。」剛才總是看我的那個民警對他們說。 他們放開了爸爸,爸爸跪坐在地上。他朝我擺擺手,我走近他。他從上衣兜裡掏出一塊錢交給我。他說:『你去買幾個燒餅,然後去菜場找媽媽,跟她一塊吃,家裡的事不用你告訴她。我會說的。「 我盯盯地看著爸爸,害怕一眨眼睛他就變沒了。 「去吧,這兒沒你事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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