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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李小春抬起手臂扶到尹初石身後的電線杆上,說:

  「你要是現在討個饒兒,也許我們給你留口氣。」

  「說話吧,那樣你明天興許還能看見太陽。」一個同伴說。

  「要是明天沒太陽就糟了。」另一個說。

  「你幹嘛要跟我過不去?」尹初石控制自己,十分鎮定地問李小春。

  「今天我喝了點酒,不妨告訴你真話,聽好了:我一想你就噁心。」他說完和另兩個人一同大笑起來。

  「我們找個僻靜點的地方怎麼樣?」尹初石左右看看,已經開始有行人注意他們。

  「我看咱們得滿足這傢伙的要求。」李小春對同伴說,「合理要求嘛,挨打也怕人看。」

  李小春話音未落,尹初石已經朝前走了。李小春的兩個同伴有點擔心尹初石會把他們領到危險的地方。李小春讓他放寬心,他說:

  「知識分子沒有地盤,全是膽小鬼。」

  尹初石拐進一條僻靜的胡同,然後站住面對著李小春和他的同伴。他說:

  「一對一,還是你們一起上?」

  「廢話,」李小春立刻說,「不一起上我們幹嘛跟你來!」

  「好,李小春,你聽好。」尹初石豎起食指對著李小春,「咱們誰都不是沒打過架,你要是為小喬打我,或是小喬讓你來打我,我絕不還手。要不是這樣,你們可以打死我,但你們也得留下點什麼。」

  尹初石話音剛落,左邊臉上已經重重挨了一拳,他踉蹌兩步倒在了地上。出拳的男人說:

  「我他媽的最煩這幫喝墨水的,嘰嘰呱呱費他媽什麼話,打架就是打架,少費話。」

  「說得好,哥們,」李小春看見尹初石試圖站起來,便走過去,一腳悶在尹初石的臉上,「算你猜對了,這腳為小喬,」說著,他抬腳又朝尹初石踢過去,尹初石面朝下已經用手臂護住頭,李小春的第二腳踢在了尹初石的小臂上,「這一腳為你老婆,」李小春說完扣起雙手,向尹初石後頸砸去,「這一下為你女兒,你這個臭流氓。」

  李小春的同伴看見尹初石已經沒有還手的可能,立刻也沖上去,十分放鬆但也十分用力地用皮鞋踢尹初石的肋骨,仿佛他是一個擋住他們去路的沉重的麻袋。

  他們連踢帶打,興頭終於過去了。其中一個人說,「咱們撤吧,知識分子都不經打,別再鬧出人命來。」

  李小春又狠狠在尹初石屁股上端了一腳,然後後退兩步,光線不好,但仍能看見尹初石的周圍蔓延的血跡,晚上,血是黑色的。一個同伴過來拉李小春離開,這一刹那,李小春心裡感到的不是愉悅,不是他期望的那種復仇的快感。他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尹初石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當他發覺有人拽他,他醒了過來。他聽見周圍的人說,該送他去醫院。他擺擺手。有一個老頭兒將耳朵貼近他的嘴,試圖聽清從尹初石翻腫的唇裡發出的聲音。尹初石費力地說:

  「別……送我……到這……個醫……院。」

  老頭兒聽清尹初石的話,起身有些憤怒地對圍觀的人說:

  「這人真可氣,都到這份上了,還挑揀醫院!」

  人群發出一片噓聲。尹初石感到內心說不出的厭惡。他試圖站起來,但又跌倒了。於是他開始爬。這時一個小夥子走近他,用力將他攙起來:

  「我扶你打個車。」小夥子說。

  「謝謝。」尹初石說完這句話,嘴角又流出一股血。

  當尹初石躺在另一家醫院的急診室床上時,疼痛開始加劇了。但是他的頭腦異常清醒。當他聽見大夫說,會不會有腦震盪時,他覺得自己搖了搖頭,但他沒把握大夫看見了他的這個動作。他感到心裡有種難以形容的坦然,每一次劇烈的疼痛向他襲來時,都好像是對他心靈的一次溫情的撫摩。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個欠債的人,現在傾家蕩產了,但終於還清了債務。當他聽見李小春踢他時喊道:這腳為小喬,這腳為你老婆時,他便失去了所有抵抗的願望。也許他內心的這種坦然就是從那一刻裡開始的,他想,他是被這兩個女人打倒的。

  於是,他昏睡了過去。當他重新醒來時,聽見大夫和護士在議論費用以及怎樣通知他的家屬。尹初石費勁兒地扭頭,意外發現送他來的小夥子還在,正一籌莫展地站在大夫身後,他朝小夥子擺擺手,示意他掏出自己的錢包。

  「卡。」他費力地說出這個字。

  小夥子從尹初石錢包裡掏出一張「龍卡」,然後又湊近尹初石的嘴,記下了一個電話號碼。

  「現在你可以替他交款去了。」大夫對小夥子說。

  小夥子用目光徵求尹初石的意見,尹初石點點頭。小夥子也點點頭,然後揮手告別。尹初石也抬手,但感到鑽心的疼痛。

  「別動那支胳膊,小臂骨折了。」大夫說。

  33

  康迅出現在觀察室門口時,王一的心懸跳了一下,仿佛是由高處落下的秋千。吃驚之餘她感到難以名狀的陌生:站在門口用目光尋找她的男人真的是那個與她有過肌膚之親的人麼?她懷疑自己的感覺,就像她懷疑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一樣。他們分開不過一周多時間,她甚至不願他發現她。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在他出現之前,她是那麼想念他,甚至每時每刻,甚至在尹初石的旁邊。

  康迅迎著其他患者探詢的目光,捧著一束盛開的鮮花,從容鎮定地朝王一走過來。當他的目光捕捉到王一的目光時,立刻釋放出充滿力量的柔情。這目光直達王一的心房,像充電一樣在王一那兒喚起力量和勇氣。這目光好像在說,即使這些患者固執的目光是舉著屠刀的魔鬼,他們也將從容鎮定地迎接。

  康迅用英語跟王一打了招呼,然後把花束放到王一的床頭櫃上。這時一位患者的陪護悄聲對臨床的陪護說,「他說的是英語的哈羅,我能聽懂。」這位年輕女人說完,又直勾勾地盯著康迅和王一。

  康迅和王一對視了一下,沒說什麼。康迅四下看看,企圖找到一個東西。

  「這兒沒有花瓶。」王一用英語說。

  「我找椅子。」康迅說。

  「床下有個小凳子。」王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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