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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尹初石沒吱聲,他不喜歡扛攝像機的女人,甚至拿照像機的女人。他覺得這些精確的器械破壞女人的韻致。

  小喬從背包中拿出兩本BETKAM帶子,尹初石低頭瞄一眼,是三十分鐘的帶子。「是什麼?」他問。

  「你。」小喬說。

  「我?」尹初石仿佛受到了敲詐。

  「要我大致複述一下這兩本帶子的內容麼?我已經看過幾百遍了。」

  尹初石倒吸一口氣。

  「一開始是你和一個滿頭銀髮的老頭談話。你們站在一個角落。老頭端著盤子,邊吃邊說,你拿著一杯澄汁,聽他說。這時有個特寫,你襯衫的質地相當不錯,是亞麻加絲的。」

  「你的臉,不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但我信任它,即使它要騙我,我也沒法兒不相信它。」

  「後來你離開了那個愛嘮叨的老頭,開始四處溜達。你觀察女人。有時先看她們短裙下的小腿,然後再看她們的臉。如果哪個女人腿長得美,但臉不美,你的嘴角就會出現嘲諷的笑。也許你妻子長得很美。」

  「你一直用鏡頭跟著我?」尹初石十分惱火。

  「對。」

  「對?天呐,這太過分了。」

  「為什麼?」小喬問得天真無邪。

  「為什麼!」尹初石沒有說出下面的話。他想說的是沒有哪個男人的舉止能經受住攝像機一小時的推敲。

  「你去廁所時,我沒拍。」

  「是麼?多遺憾呐!」

  「你的眼睛告訴我很多東西。」

  「它應該最先讓你知道我的憤怒。」

  「它現在是很憤怒。」小喬說著瞥了一眼尹初石,「但那會兒,它有點兒憂傷。」

  「憂傷?你搞錯了吧。你就是把我粉碎了也找不到丁點兒憂傷!」

  「我已經料到你會這麼說,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你心裡沉積著的熱情,從未被人發現過。沒人能真正觸動你的內心,包括你妻子。」小喬說得斬釘截鐵,仿佛這是她看過幾百遍錄像之後唯一可能有的結論。

  尹初石心動了一下,她至少說出了他內心深處的感覺:他在尋找,但又不知道自己要找到什麼。

  「也許我不該對你傾訴這些,可我快憋瘋了。如果不把我的感情告訴你,還不如死了。現在你都知道了,願意嘲笑就嘲笑吧。」小喬說著委屈地哭了。

  尹初石終於艱難地把目光從小喬的眼淚移到窗外。那對長椅上的戀人已經離開了,只有老人和孩子還在。尹初石竭力使自己鎮定,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

  沉默常常只能是短暫的,因為它的指向太不明確。尹初石把自己的手絹遞給小喬,小喬一把抓到手裡,馬上去擦流出鼻孔的鼻涕。很久以後,尹初石回憶與小喬的最初相識,他覺得遞過去自己的手絹,是他犯下的第一個錯誤。但這時,他卻被小喬孩子氣的舉動惹出幾分憐愛。

  「我……」他費勁地說,「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好像一邊說一邊思考著,「我很感動,但也很意外。」其實,他想說的是「但也不能接受。」話一出口就改了味道。他除了害怕接受這份感情,也害怕拒絕。

  「我自己也很意外。」小喬看著尹初石,目光裡也有幾分膽怯。她害怕再也見不到尹初石了。她知道現在的男人並不喜歡沉重的感情,愛情也不例外。

  「這就對了。人有時候根本不瞭解自己。」好像全世界的人如今都在異口同聲地說著這句話:人不瞭解自己。

  「我瞭解自己的感情。」小喬不想走進尹初石企圖設下的圈套中。

  「也許那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你可以拒絕,但沒必要這樣開脫。」

  「得了,」尹初石有些生氣,「我並不想傷害你,但我要勸你,去找個能在這兒等你一個小時而不抱怨的小夥子去吧。那樣,對你合適。」

  小喬沒有說話,她迷茫地看著尹初石,眼睛一眨不眨。尹初石先移走了自己的目光。他想這女人馬上就會跟他大吵起來,然後拍案而起,揚長而去。過了一會兒,傳來的聲音低沉有幾分哽噎。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等那麼長的時間。路上我摔了。」

  小喬把左腿從桌下挪出來。她撩起和毛衣一樣質地的長裙,她的膝上紮著一條白色的絲巾,他馬上想這應該是系在她脖子上的。絲巾上的血跡殷紅一片,而在黑色絲襪上的血跡已經幹稠了。

  5

  王一是在下課以後把牧場的畫冊還給康迅的。他坐在倒數第二排,上課時王一發現康迅也來了,他總是神情專注地注視著,黑板還是王一?王一覺得是前者,因為她沒有被人注視時的不適感。

  康迅甚至不用眼睛看,就把畫冊翻到二十五頁,他指畫頁問王一,它是不是最漂亮的?王一低頭看,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場,一個孤零零的舊柵欄門立在那兒,向後傾斜著,好像給風吹歪了。

  康迅又指著畫頁右下角的一行英文字,王一吃驚不小,「你們家的牧場?」

  「對,科恩牧場,我祖父留下來的。」康迅說著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王一看教室,人已經走光了,除了他們。

  和多數中國人一樣,繼承一幢房子或是擁有一個牧場這類的事,王一只有在小說裡才偶爾見到。她很感興趣和一個未來的(或許現在已經是了)牧場主交談幾句。

  「我小時候一直住在這兒。」康迅的神情突然有些淒然。

  「沒有孩子跟你一塊玩兒?」王一以為康迅的童年有些孤獨。

  「當然有。」康迅似乎不願深談關於他的童年,「你小時候在什麼地方長大?」王一覺得康迅的漢語還有些欠火候,比如,「什麼地方」換成「哪兒」,也許更口語化。

  「城市,大街上。」她說,好久沒人與她談談童年,她覺得往事漸近有種親切的感受。

  「你有兄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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