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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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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作為一個男人,星期六上午他跟女朋友在被窩裡廝守幾個小時,直到撫摩女友青春身體的手掌麻木起來,直到饑腸轆轆。中午他跟再一次化妝的女友去一個只是輕聲放音樂比較有教養的飯店用了午餐,然後兩個人又逛了逛飯店附近的商店,然後又把女友擠在一個僻靜處狂吻了一頓,以至於把女友嘴裡的巧克力味道也帶進了自己嘴裡。然後他們按約定好的計劃就此分手,然後這個男人得去他妻子那兒,他已經被巧妙地教會,如何對妻子解釋進而提出條件。 這樣一個男人,在這樣的處境下,在去看妻子的路上,即使不是雄赳赳氣昂昂,至少也該有足夠的力量吧? 就像凡事都有例外一樣,耿林作為這樣的男人之一,跟婁紅分手還沒到一分鐘,他去見妻子的勇氣就消失得沒了蹤影。他好像是這樣的男人,只要不當面幹,他是有勇氣做某些道德上不允許的事,所以他不能嘗試當職業殺手,不見面怎麼殺人啊。 但他必須去見劉雲,因為婁紅不僅詳盡地向他描述了酒吧裡發生的事,而且還再三警告他事態已經相當嚴重,「你老婆瘋了」,她原話就是這麼說的。儘管耿林不相信劉雲瘋了。去酒吧跟蹤一次也許出於嫉妒,也許出於好奇,總之嚴重不到瘋的程度。但耿林還是有壓力,他覺得他今天必須去見劉雲,因為婁紅對他說的另一句話讓他不安,她說,「你也得為我想想,我父母還不知道我和你有這樣的關係,要是他們知道了肯定把我殺了,把你送監獄去。」耿林不認識婁紅的父母,但聽說過他們。他們不會把女兒殺了把女兒的情人送進監獄,但他們發現女兒的事也不會不吭氣,他們會創造出一個耿林無法承擔的後果。據說他們是一對不大也不小的官員,耿林幾次向婁紅證實,婁紅都開玩笑地拒絕告訴他真相。 週末的大街上總是有一種特殊的家庭氣氛,夫妻加上孩子是最常見的街景。他們手拉著手,或者是前後簇擁著,議論著所見所聞,神態無比放鬆,好像在家裡一樣。耿林有些嫉妒這種幸福,因為這是一種陽光下的幸福,是經過所有一切允許的幸福,它不必因幸福而內疚。耿林快走幾步離開鬧市區,他隱約覺得自己永遠也難有這樣的幸福,即使他留在劉雲身邊也不行,因為她再不可能懷孕,而缺了孩子這種明朗的幸福就黯淡了。 想到孩子,耿林的情緒更壞了,他決定在附近找個地方坐會兒,晚一點回家。 他在路邊看到一家茶館,就走了進去。茶館裡面幾乎沒有裝修,倒顯出一份純樸自然。它有點像他上中學時的大教室,放著條凳和條桌,牆上掛了幾幅過去的獎狀。耿林想起那些追求這種風格的酒吧,不禁啞然笑了。茶館裡沒有另外的顧客。 「喝點什麼?」坐在玻璃櫃檯後面的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招呼他。 「都有什麼茶?」耿林決定留下來。 「花茶,十塊錢一壺;紅茶,五塊錢一壺;綠茶,十五塊錢一壺。」 耿林考慮著。 「像您這樣的有錢人,喝綠茶吧。」老頭兒說。 「我不是有錢人。」耿林不好意思地說。 「那也不是下崗的。」 「對,不是下崗的。」 「那喝綠茶吧?」 「行。」 「坐吧,我這就給您送去。」 老頭兒開始忙乎沏茶,耿林去看那些獎狀。 「我們這兒來的大都是不那麼有錢的人,所以進錢貴的茶沒用。」老頭兒好像自己跟自己說話,「我們可不像有的茶館,兩個人喝壺茶得一百多塊。一百多夠五個人吃頓飯了。」 耿林卻被牆上的獎狀吸引了,獎狀上寫的都是同一個人的名字:吳亞楠。他幾乎走到櫃檯前: 「大爺,麻煩問一下,這獎狀是您家的?」 「是我女兒得的。」 「吳亞楠是您女兒?」 「對啊,你認識她?」 「她是我中學同學,我們還同過桌呢。」 老頭兒表情黯淡下去。 「她前年就死了,不然,這茶館是她開的。」 「怎麼回事?」耿林問的時候已經後悔這麼問了。 「有病。」 耿林選了一個角落坐下,他覺得自己進這個茶館就像是被某種命運指引了一樣,老頭兒給他端來了茶,對他說: 「這會兒不會有人來,你替我看會兒,坐著慢慢兒喝茶,我得去接一下我外孫子,他去補課了。中嗎?」 「中。」 耿林拉過另一個凳子把腳放上去,一隻胳膊倚在桌子上開始喝茶。他想起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王書,他在過完四十二歲生日的第二天,開車去見一個客戶,他有一個文化用品商店,便再也沒有回來。車禍從不跟人事先打招呼。耿林希望這裡不再有人進來,讓他一個人把腳放在陽光裡,讓他不要面對任何人,只面對自己好好想想。 王書的死對我意味著什麼,這是耿林最近常問自己的一個問題,因為它不僅僅意味著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是死亡讓他突然明白,擁擠在地球上的人們儘管都被固定的生活拴在不同的位置上,但失足掉到地球以外去是時刻發生的事。而提前離開的那些人很可能還帶著未了的心願。他記得王書死前有一次給他打電話,約他去喝酒。酒後王書對他說了好多話,他當時把那些話理解成了酒後戲言。他還記得王書說話時的表情。他一面大聲說話,一面不停地擺手,可一旦停止了說話,他看耿林的眼神就十分悽楚,閃著淚光。 「我活得沒勁,」王書說,「沒勁。」 「要是你活得沒勁,別人就別活了。一年二三十萬元掙著,你還要什麼?」 「我還要什麼?」王書低聲重複耿林的問題,突然大聲嚷了一句,「我什麼都不要,我要為自己活一把!」王書接著說,「我太貪了,我要上大學,要結婚,要孩子,要房子,要車,我為這些拼死拼活幹了差不多二十年。這二十年裡我在哪兒?我他媽的整個一個奴才!」 「那你要什麼?」耿林記得自己這麼問王書的時候,也在心裡問自己。 「我要的不多,也不難得到。我就要一份安靜。在一個小城裡做工,掙點糊口錢,跟我最愛的女人在一起過日子,沒有競爭,沒有壓力,平平和和的,就是沒有希望也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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