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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大丫一首接著一首唱了下去,曲調低沉和緩,淡淡恬然之下到處埋伏著撕裂肺腑的難過。丁欣羊想起當年流行的《草帽歌》,想起迷失,想起孩子,想起媽媽,最後想起愛情……歌聲掌聲交替,大丫的歌聲把朋友心底隱埋的東西攪動起來。他們的確是大丫最好的觀眾,因為她歌唱的是絕望,她的歌在這或多或少絕望的人群中,連成了一片傷感的河流。河水流淌著,如果說絕望是難過的終點,大丫的歌聲便像融化,融化了絕望的堅冰,即使只剩傷感,最後仍然讓大家心裡出現了一種嬌嫩的感覺:想珍惜點什麼,想寬容點什麼,想愛點什麼,想憧憬點什麼……

  什麼?!?!?!

  最後一首歌唱完的時候,大家站起來叫喊著。丁欣羊走到前面久久地擁抱了大丫。大家熱烈地鼓掌。

  朱大者看見坐在輪椅上的大牛,對身邊的人耳語了幾句,後者立刻起身,推起大牛的輪椅往外走。朱大者看看前面被人群圍攏起來的大丫,便跟著他們離開了喧鬧的酒吧。大牛知道朱大者跟著他,但沒有回頭。

  「你不走不行嗎?」

  「照你這麼說,我連走的權利都沒有了?」大牛憤怒地說。

  「她就是為你唱的,這個不用我說吧?」

  「我什麼都不想說了。」

  「走吧。」朱大者突然理解了一切,除了勸大牛走,再也沒話了。朱大者輕輕拍拍大牛的肩膀,大牛說:

  「如果大丫現在求我跟她一起生活,像在醫院時那樣,我會答應的。」他平靜得像另外一個人。「因為我一無所有了,包括我的驕傲。可是,她一旦發現這個就不會再愛我了。」大牛的話像一隻用力拋過來的球猛擊在朱大者的胸口上。「對我來說,再也沒有一件事是不可笑的了。」大牛最後一句話被夜裡的寒冷凍僵在空氣中,朱大者仿佛看到生活殘酷的另一面:倒黴的人居然也躲不開可笑的宿命。

  大牛在朱大者的幫助下坐進車裡,離開了。汽車啟動後的尾氣,沖進朱大者的鼻子,進入了他的腦子。他腳步遲緩地回到酒吧,開始認真考慮把煙戒掉,不是為了健康,而是突然覺得煙很臭。

  酒吧裡的氣氛因為大牛的離開發生了變化。大丫坐在唱歌的地方,抱著吉他一句話不說。朱大者走近丁欣羊,她立刻低聲問他,大牛為什麼走了。他反問了一句,難道他不該走嗎?說完,他走到前面,對大家說:

  「就這樣結束吧。認識的人去離這兒不遠的紅旗飯店,喝點酒慶祝慶祝,管他慶祝什麼呐。出門往左走五百米,再往左,走兩步就是了。不認識的人就回家吧,或者自由活動。」他說完,有笑聲,還有個人問,什麼叫認識的人,認識誰算認識啊?朱大者說,認識自己算認識。從剛才提問的方向傳來鼓掌聲。

  大家陸續離開,去紅旗飯店或者回家。丁欣羊看著朱大者蹲到大丫身邊對她低聲說話,感受很複雜。剛才一直無動於衷的大丫開始認真聽他的話,很快他們一同站起來。丁欣羊一個人離開,直接去紅旗飯店。路上,紛亂的情緒像纏藤一樣繞住了她。她想知道朱大者對自己是否仍然有特殊意義;她想知道自己最好女朋友此時的感受;她想知道自己對車展說點什麼,才能概括他們的感情……如果說大丫的歌聲在她心裡喚醒了什麼,現在她忍受的就是清醒之後的再次失落。

  車展悄悄地跟在她身後。當他看見丁欣羊一次又一次裹緊大衣時,便快走幾步趕上她。她站住,沒說話,他解開自己的大衣,卻不敢邀請她投入自己的懷抱。他想了想,脫下大衣,被丁欣羊攔住。她走進他的大衣,他緊緊擁抱她。溫暖的幻覺變成今夜的一種感情,丁欣羊覺得他們憑這個可以對付整個世界,共渡餘生。她在大衣下面用雙臂環住他,像孩子抱著一棵樹。

  「別放開我。」她喃喃地說。

  他更加用力地擁抱她,好像這就是回答。

  「我們就這樣,不改變了,永遠在一起,行嗎?」她又說。

  他沒有再次更加用力地擁抱她。她也感覺到了。

  「一直到死,就這樣,不行嗎?我們訂一個契約,不用瞭解,不用理解,什麼都不用,就是在一起,在一起,兩個人在一起。」她說得那麼堅決,像遺言。

  「好的,好的。」他說著像哄小孩兒一樣晃動她。「但是,瞭解也很重要,兩個人必須互相理解才能永遠在一起。」

  「你說的對啊!」她掙開他的擁抱,再次裹緊自己的大衣。「我還沒喝酒就醉了,居然把理解這個永恆的真理給忘了。哎,你別介意我這麼馬虎,不過我知道,理解萬歲。」她忽然出現的高昂的情緒,使得車展一時懵懂:他隱約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但又不知道錯在哪裡。

  丁欣羊拉起他的手,大聲說,現在該去喝酒了。車展說好,他們手拉手奔向紅旗飯店。

  車展永遠是心安理得的,因為他負責任。愛情的世界對他構成巨大的吸引,但是,無論他喝醉多少次,也不會想到,愛情需要責任,但同時也排斥責任,因為愛情需要自由。

  紅旗飯店是個懷舊風格的飯店,文革時的裝飾渲染出的「政治」氣氛並沒影響人們的胃口,七層客滿。牆上的幹大蔥假大蒜,文革的標語口號,居然增添了幾分熱鬧氣氛。

  「我們不提誰來了誰走了,喝酒吧。」大丫提議。

  每個人手邊都有一個溫在熱水裡的小酒壺,大丫提議後大家分別給自己斟酒。捏在手裡的小酒杯被舉到高處以後,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乾杯!

  「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被你給說了,你把我們打擊到底了。」朱大者調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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