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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我開始有變化以後,忽然陽痿。

  我不再想跟她上床,但心裡又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好像自己在逃避什麼責任。我問她怎麼辦,她說,那就什麼都不辦唄。她就是這樣的人,幾乎從不解釋什麼。

  我也不再跟她交流。一旦我閉上嘴以後,自己也發現,過去說的那些話有多可笑。現在我明白,魯娜以她的方式提醒了我之後也改變了我。但當時,我懷疑一切,包括我們的婚姻。我覺得,一個女人不可能愛上一個她蔑視的男人,甚至覺得婚姻是她嘲弄我的陰謀。我首先想到的是離婚,接著又改主意了。我想,如果我跟她離婚,她還會再找一個比她年輕的男人,接著這麼幹。

  魯娜對年輕男人很有吸引力。

  其實,我無法確定魯娜存心折磨我,但我擺脫不了那種感覺。這感覺控制我,也把我們兩個人的生活逼到了另一條路上。

  我真正理解魯娜的時候,青春結束了。

  那之前,我對青春最充分的回憶就是我如何幼稚還有激奮。可能好多人都有過類似的階段,但是他們比我幸運,像經歷一場感冒一樣,轉眼過去了。我卻被弄到一條窄路上,魯娜的目光告訴我這世界不需要幼稚,在我看來這等於我是多餘的。當我認定她就是被派來讓我明白這些,婚姻是這使命的形式,我便開始恨她。

  開始有幻覺,她突然暈倒,送到醫院晚了;食物中毒;心臟病發作……我被自己的想法驚住了,很快便向自己承認了,我希望她那樣離開我,好結束我的痛苦。這整個過程中,她沒有任何反應,最多是偶爾看我兩眼,好像在問我到底怎麼了。現在我回頭想,如果她反應,跟我談哪怕是吵架,事情都可能是另外的樣子。

  但是,她幾乎沒有變化,惟一不同的是我們不再一起出現在朋友圈子。後來,我發生了一點變化,從陽痿到每天都跟她做愛。那是很明顯的發瘋,沒有愛撫,沒有交流,比動物還不如。有一天晚上,她拒絕做,理由是頭疼。我把她最喜歡的一個花瓶敲碎了。她看著我,什麼話都沒說。過了一會兒,她說,你也早點睡吧……

  我現在還能清楚地回憶她說這句話時的目光——什麼含義都沒有,一片虛無。我當時的感覺是,她夠了,很快我們就會離婚。好像一切終於到了盡頭,我忽然難過,小聲說了對不起。

  我等著她跟我離婚的幾天裡,人靜了下來,心裡常常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常常把自己嚇一跳。魯娜還是老樣子,上班或者在家裡呆著,我們沒再做愛。我忍不住先跟她提了,我說離婚吧。當時我們正在吃早飯,她聽了我的話想想,也沒說什麼。吃完飯,她說要去機場為接個客人,去他們系做報告的。經過我回房間換衣服時,她在我身邊停了一下,把手放到我肩上,想說什麼,但沒說。我看著前面,沒看她的表情,只有她手心的溫熱還留在我的肩上。那溫度今天還在這裡,在我的肩上。

  去機場的路上,魯娜留在一場車禍中。

  她的遺囑是在我們關係破裂的期間立的,列了幾位親屬的名字和聯繫方式,說了她的財產情況,希望由我來處理一切。

  關於其他的,她一句話都沒提,好話壞話都沒有。

  我離開了英國,像魯娜活著的時候那樣活著,平靜地活著。沒人讓我這樣做,我也沒強迫自己,一切自動開始了,好像魯娜離開的那個瞬間裡,把靈魂扔到了我的裡面。不同的是,我活不到那麼徹底,有時還煩,有時還動心,有時還寂寞,有時還無聊,有時對自己沒有把握……

  假如還能跟魯娜說話,我想問問,她怎麼做到了,跟這個世界相安無事,就像她把我徹底融化了一樣。

  第十三章

  朱大者約丁欣羊吃晚飯,居然。

  丁欣羊站在敞開的窗前,剛開始飄落的小雪,落進屋裡。她拿著手機,反應不過來。外面的空氣漸漸清新,雪花小心地躲避著各式各樣的髒汙,輕輕落到地上,樹上。她想諷刺對方,害怕破壞了氣氛。

  「你沒時間?」他等急了。

  「我有時間。」她說完可憐自己如此珍惜這機會。

  「你在家等我吧。」

  丁欣羊放下電話,關上窗戶,心情像狂風過後的天空,一片朗晴,好久沒這樣高興,她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高興,像機器人一樣迅速有效地打掃屋子。房子的每個角落都整潔之後,她看表還有時間,決定借著這少見的好心情泡個鹽浴。傍晚慢慢臨近,出浴後的丁欣羊像所有渴望約會的女人一樣,差不多把櫃子裡適季的衣服都試了一遍,好不容易認可了一件既性感又不性感的長毛衣,燈光下毛衣的深紫色補充了她臉色的蒼白。朱大者按門鈴時,她剛噴好既是香水又不是香水的香露。

  「打扮得很漂亮。」拎兩個大塑料袋,朱大者覺察了她的苦心,過於直白也過於著急的誇獎,把丁欣羊弄個大紅臉。為了掩飾,她問塑料袋什麼意思。他說,意思就是他親自給她做飯。

  從搬進來,沒人在這裡給她做過飯,反過來也沒有。她日常所謂的做飯都屬￿糊弄。朱大者站在灶台前忙碌著,沒多久飯菜的香氣盈滿廳房,靠在廚房門旁看著這一切的丁欣羊心動不已。她差一點沖過去抱住他,請求跟他結婚。一盤色香味絕佳的紅燒魚打落了她的閃念,她像個快樂的小侍,端菜拿碗擺杯子,忘了他曾經帶給她的不爽,像被秋千悠到高處的孩子,幹煸芸豆,軟炸鮮貝,丁欣羊過節了。

  開始吃飯以後,她又是一頓讚歎。他舉杯讓她別那麼誇張,然後向她表示歉意。

  「為什麼?」她問。

  「不為什麼。」

  她繼續吃飯,她說,她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家常飯。父母一起做飯還算比較好吃,但他們一起做飯時很容易吵架;劉岸只能把飯做熟而且很少做;出去吃飯有時味道很好,但飯後嘴裡總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她說的太真誠,朱大者不免可憐她。他聯想起丁冰,丁氏姐妹似乎都是苦命。他想說以後找機會多給她做幾頓飯,但怕自己做不到。

  吃完飯丁欣羊滿面紅光,他心裡感到莫名的安慰,仿佛自己剛剛盡到了一位先生的責任:讓一位女人高興幸福了兩個小時。她提議吃冰淇淋然後徑直去廚房拿。他在客廳裡端詳著一幅沒有簽名沒有時間的小油畫,畫面是一條秋日的小街,樹上的葉子快落光了,凋零的畫面和金黃調子構成的反差,把畫面的溫暖剔除了。小畫蠻幼稚,但它奇怪的想像空間給他留下了印象。丁欣羊端著兩杯冰淇淋回來時,他問是不是她畫的。

  「從哪兒看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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