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毛澤東選集>>第一卷

第四章尋烏的舊有土地關係

  本章目錄
  (一)農村人口成分
  (二)舊有田地分配
  (三)公共地主
  A.祖宗地主
  B.神道地主
  C.政治地主
  (四)個人地主
  A.大地主
  B.中地主
  C.大中地主對於生產的態度
  D.大中地主的政治思想
  E.小地主
  (五)富農
  (六)貧農
  (七)山林制度
  (八)剝削狀況
  A.地租剝削
  1.見面分割制
  2.量租制
  3.「禾頭根下毛飯吃」
  4.批田
  5.批頭、田信、田東飯
  6.鐵租、非鐵租
  8.「要衫褲著去撈」
  9.勞役
  10.土地買賣
  B.高利剝削
  1.錢利
  2.油利
  4.賣奶子
  5.打會
  C.稅捐剝削
  1.錢糧
  2.煙酒印花稅
  3.屠宰稅
  4.護商捐
  5.牛捐
  6.賭博捐
  7.財政局總收入
  8.派款借款
  (九)尋烏的文化
  (一)農村人口成分
  大地主(收租五百石以上的)        百分之零點零四五
  中地主(收租五百石以下二百石以上的)   百分之零點四
  小地主(收租二百石以下的)        百分之三
  破落戶                  百分之一
  新發戶                  百分之二
  富農(有餘錢剩米放債的)         百分之四
  中農(夠食不欠債的)           百分之一十八點二五五
  貧農(不夠食欠債的)           百分之七十
  手工工人(各種工匠,船夫,
  專門腳夫)                百分之三
  遊民(無業的)              百分之一
  雇農(長工及專門做零工的)百分之零點三
  (二)舊有田地分配
  公田                   百分之四十
  地主                   百分之三十
  農民                   百分之三十
  (三)公共地主
  A.祖宗地主
  尋烏公田多,成了各區普遍現象。各種公會多得很,祠堂裡的公會如什麼「公」什麼「公」,差不多凡屬死人,只要是有「後」的,而他的後又是有錢的,他的所謂後者必定從他們的家產中各家抽出一份替他立個公。這種湊份子立公的辦法是什麼姓都普遍採用的。湊成的份子一概是田地,不用現錢。再則那什麼公還在時,他自己就留出田產立起公來,這一種比前一種更多。公田一經成立,就年年收租。租除祭祖用費外,大概總是有多餘的,便把它積蓄起來。積蓄的方式不是拿穀積蓄,而是拿錢積蓄,就是每年把多餘的穀子糶給貧民,把錢積起來。積得若干年成一筆大款,便購買田地。如此下去,這一公的田地就漸漸地增多起來。但這積蓄增多的在全部款子中只占去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是由他的子孫均分了去。多半是子孫窮苦的多才主張分的,子孫富足的多呢,那便不主張分了。分是在什麼時候呢?又是怎樣一種分法呢?就是當那過年過節時候從祠堂裡分穀分肉。男子都有分,女子沒有分(有些族上寡婦有分),每人分得幾鬥穀、幾斤肉。這種谷叫「紅丁穀」。肉有四個項目:一是「胙肉」,從前是秀才、舉人有功名的人分的,後頭加上「畢業生」。二是「房股肉」,每房一份。三是「老人肉」,七十以上的人每人一份。四是「丁肉」,每個男子一份。分的次序:先分胙肉,次老人肉,因為這兩種人是可貴重的,每人大概分一斤。次房股肉,每股十斤八斤的有,十多二十斤的也有,整的分出去,再零分與房眾。為什麼要分房股肉呢?這是一種鬥爭,房下人少的要分房股肉,房下人多的反對分房股肉,主張分丁肉。但結果各地多半是照了人數少的房份的意見分了房股肉。為什麼少數對多數勝利呢?因為這種公的產業,原是各房都有平均的權利的。次分丁肉,不是每個公都有分,多數公是沒有丁肉分的,這是因為公款不多,或是人太多了的原故。有少數公堂谷肉不是平分而是輪分,名義叫做「輪收」,又叫「管頭」,輪流替祖宗收租的意思。租收了,每年開支一小部分在祖宗的祭祀上,大部分落在管頭的荷包裡,這並不算「吃油餅」,因為這樣做正是公堂經濟存在的根本原因。為什麼呢?當他那個祖宗還沒有死,把家產分拆給兒子們的時候,為了怕他的子孫日後把分得的一點田產變賣了弄得沒有飯吃,就從田產中挖出一部分不分,作為公田,永不變賣。一面有了他死後的祭費,一面呢,他的窮困的子孫便得了周濟了,這叫做「留出後路」。他的子孫也很贊成這種辦法,因為這就是為自己留出後路。凡那祖宗生前沒有立起會的,祖宗死後,子孫們只要稍為富裕也必定為他立會,出名叫做祀祖,其實是為了自己。所以輪流收租名則是輪流替祖宗收租,實則是輪流替自己收租。在這個意義之下,那些貧苦子孫往往鬧著要分公田,同時富裕部分的子孫卻反對分公田,成為一種氏族內部的階級鬥爭。那些窮苦人鬧著要分公田也不是要分了田去耕種,他們是要分了田去變賣,得錢還高利債或買明天的早飯米。在這種情形上面,看得出貧農群眾因為他們苦得沒有米煮,便把什麼「祭掃」呀、「慎終追遠」呀等等封建思想逐漸地不要了,他們的生活迫著他們要不了這些寶貝了。
  總計祖宗方面的土地,占全部土地的百分之二十四,占全部公田的百分之六十。
  B.神道地主
  神道地主即神、壇、社、廟、寺、觀六種。「神」是指的各種各色的神,許多都有會,如趙公會、觀音會、關爺會、大神會、真君會、婆太會、賴爺會、公王會、伯公會、文昌會等等,都是沒有廟的。還有一種醮會,祈神之用,也屬這一類。在上述的各種神內有一部分是立了「壇」的。壇是立起一塊石頭,有的幾塊石頭壘成一個小屋,那裡面藏著好靈驗的神呀,因此叫做壇。不論神、壇,凡有會都有公田,出錢弄這種神會的通通是富農地主。神會的產業百分之九十五是田地,百分之五是穀子和錢。這種田、谷、錢,叫做「會底」。目的:一是為神,因為神能保佑他們人畜清泰,財丁興旺;二是吃東西,神誕那一天吃一頓,過年過節還有肉分,但要鬥了份子的才有吃有分。鬥過份子後來窮了的,有頂退份子的辦法,譬如每份是五塊錢會底,人家就出五塊錢給他「頂」了去,他就算是「退」出了會。「社」是與「神壇」有別的一種「社壇」,每個村子有一個,即使那個村子只有三家人,也有個社壇。為什麼要社壇?保佑禾苗沒有蟲子食、牛豬六畜不至於遭瘟,保佑人們得到康健。每個社都有會,二月起,十月止,每月都開會,會期普通是初二,有些地方是十六。開會那天,同社的人每家來一個,不分貧富,一概有份,殺豬買酒,大吃一頓。吃過之後,開堂議事,作陂開圳呀,禁六畜傷害禾苗呀,禁胡亂砍伐山林竹木呀,條規不一,議論紛紛,也沒有什麼主席,也不要什麼記錄。雖然亂講一頓,卻有一種自然的秩序。就是當那所謂「老前輩」或所謂「更懂事的」講得「更公道」的時候,大家都說他的話「講得好」,就是這樣子成了決議。這種社是群眾的,雖然也信神,卻與地主富農的神壇完全兩樣。這種社的會議是農民作主,不是豪紳作主,也不完全是富農作主,是大家來而「更公道」的人的話為大家所信仰,這個人就作了無形的主席。社壇有公堂的最少,大多數是每月初二開會(要敬神)時候大家鬥錢,每人每次二毛、三毛至四毛,不來吃的不出。再講到「廟」。廟是有屋子,而屋子裡面有菩薩的。廟有個廟祝,土名叫做「廟老」,是個老頭子,服侍菩薩,招扶香燈。廟多少有廟田,也有無田的廟。有廟田的,廟老吃廟田的租,無廟田的,廟老伙食從群眾中捐錢谷。廟有城隍廟、關帝廟、三官廟、三聖宮、賴老廟、龍王廟、關岳廟、楊公廟、東嶽廟、江東廟等等。廟的性質,是所謂「有功德於民則祀之」的意思。神壇是地主需要的,社壇是農民需要的,廟是地主、農民共同需要的。廟的田產很少,租入不夠香紙費及廟老用,所以不是嚴重剝削所在。「寺」則完全不同,它是和尚的巢穴,是剝削厲害的地方。寺產都是大地主「施」出的,施了田的大地主,叫做「施主」。大地主為什麼施田地給和尚呢?因為佛教是大地主階級利用的宗教,大地主為了「修子修孫修自己」,所以施田給和尚。五福庵、回龍寺、正覺寺、觀音閣、東筆山、大悲閣、鵝湖庵、西竹山、天臺山、獅子岩、三角崠、角公岩、法華庵、西華山、南陽山、梵慧寺、甘露寺、九龍山,都是城區附近的和尚寺。道士齋公的叫做「觀」,則有雲蓋崠、大山裡、川塘坑等等。觀的田產的來源和剝削的狀況,與寺無二樣。
  總計神道方面(神、壇、社、廟、寺、觀)的土地,占全部土地的百分之八,占全部公田的百分之二十。
  C.政治地主
  又分二類,一是考棚、賓興、孔廟、學租一類屬￿教育性質的,一是橋會、路會、糧會一類屬￿社會公益性質的。
  縣城的考棚田收得六百五十石租,經手的豪紳「吃油餅」吃去一百八十石,交出四百七十石與考棚。考棚田的來歷是前清時候修建考棚,大地主捐了許多穀子,建築餘款,置買田地,作為考棚年修經費。起個「尚義祠」,把那捐款大地主的姓名寫在木主上,捐多的主高,捐少的主矮。
  賓興田的來歷也是地主捐起的,田散在全縣各堡,多數仍由原主管理,年交收穫之五成與縣城賓興祠。賓興祠在各堡設有分局掌管田產。田產的用途是作為鄉試、會試的路費及中了舉人、進士的獎賞(主要還是作為鄉試路費和鄉試獎賞),獎賞的別名叫做「花紅」。縣賓興祠年可收千五六百石穀租。鄉試(省考)每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舉行。每屆尋烏試考的一百多人,每人路費二十四元,中了舉的有花紅百多元。賓興祠內有百幾十塊木主,寫的都是出捐的豪紳們的名字。科舉廢後,凡在贛州第二師範畢業的,每人發參觀費三十元,使他們好往江浙一帶參觀。此外,往外國留學的也曾津貼過一回,一個留學日本的給了三百六十元。縣城辦簡易師範及高等小學,即是用的賓興祠的經費。
  建築學宮也是地主捐錢,因此也如尚義祠、賓興祠一樣,起了一個「好義祠」,紀念那般捐主。後頭祀孔經費又捐了千多元,是款子不是田地。
  學租是各姓地主捐集,為獎勵本姓考功名的子弟的,姓姓都有。如篁鄉古姓有學租一百石,車頭鄺姓有二百多石,至少的也有幾十石。此外城區有「薪水會」,各區也有。各區普遍地有「文會」,性質同是獎勵取功名,但系一種地方形式,由幾姓或一區集合起來的。還有篁鄉古姓某地主(古柏的祖父)捐出一百石租起個「尊育堂」,卻是獎勵全縣讀書人的,算是一個特別形式。
  總計教育方面的土地,占全部土地的百分之四,占全部公田的百分之十。
  至於公益性質的橋會、路會、糧會的土地,數亦不少。不但大橋、長橋有會,村落小橋也往往有會。有會就有田,都是地主、商人捐起的,目的是修理橋樑。起始錢少,逐年放債堆積起來成了大數,置買田地。每年十二月算數、敬橋神,名之曰「做橋會」,捐主都來吃一餐,吃了之後還分豬肉,所以橋會實在是個剝削機關。橋會大的有八千元,田產每年收租五百石,那就是留車的浮橋。小的有二三石租的,乃是很小的小橋。
  路會不多,會田也少,全縣不過十大幾個(十五個以上叫十大幾個)路會,每個路會不過收七八石穀。為什麼橋會發達路會零落呢?因為路爛了修補易,不修補也不至於完全不能走人,橋則不然。
  糧會也少,全縣不過幾個,如篁鄉的嚴姓,大田的梅姓,車頭的鄺姓,吉潭圳下的劉姓,各有一個,各有些田地。多的如車頭鄺姓糧會有五百石租的田,原是「軍田」,現充糧會。糧會的作用是代替一族人完糧,抵制政府向族內各家迫糧。各方敲榨,各人不利,故鬥錢成立糧會,或由各小公出錢鬥成。有了糧會,法警只找糧會一處,免得各家受害。沒有糧會呢?法警來了,腳錢多過糧錢,逾限不完要算利息,利又非常之重,因此起個糧會。糧會起始錢也不多,也是逐年放利積起來的。
  總計公益方面的土地,占全部土地的百分之四,占全部公田的百分之十。
  (四)個人地主
  A.大地主
  以上說了公共地主部分的土地,再說個人地主部分的土地。個人地主土地在全部土地中占百分之三十,比公共地主土地要少。個人地主土地中又以小地主(收租不滿二百石的)土地占大多數,中地主(收租二百石以上但不滿五百石的)土地次之,大地主(收租五百石以上的)土地最少。
  全縣共有八個頭等大地主,如城區的劉土垣,篁鄉區的羅含章,南八區的謝傑、鄺文榮,雙橋區的梅洪馨,兼三區的潘明征(綽號「屎缸伯公」),澄江區的林朝官、王菊圓,收租都在於石以上。其中最大的算「屎缸伯公」,他是兼三區的項山堡人,連田地、房屋、山林、牲畜及他在吉潭圩上開的藥店、雜貨店,共計價值三十萬元,田地收租一萬石左右。他是全縣豪紳的領袖。民國初年他的第三個兒子潘夢春(是個文理不通的腳色,沒有考過科舉,也沒有進過學堂)做過縣財政課長(國家財政)。民國六七年他的大兒子潘奕仁(是個秀才,粗通文理)做過三年縣財政局長(地方財政,管理考棚、賓興、牛捐、賭捐、護商捐等款)。民國十三四年潘夢春又做全縣保衛團總公所長,統轄七區保衛團,全縣實權都在他手裡。他在總保衛團任內為了要錢用,同時北洋軍閥鄧如琢[27]部隊到縣要軍餉,發了許多紙票,使用了幾個月,被一個中地主叫賴翱虛的在省城一狀告了他,才停止了。民國十五年國民黨勢力來,他就失勢,但他立即和原來帶資產階級色彩的、這時已經和地主妥協了的新尋派結合,當上了國民黨縣黨部委員。今年三月豪紳們把縣長胡澤凡推倒,他就上臺做縣長,紅軍到來他才跑往武平。他有七十多支槍,被武平鐘少奎收編去了。劉土垣算第二個大土豪,但不活動,是個中學畢業生,在縣裡沒有權。謝傑,江西陸軍學校畢業,做過賴世璜的師長。現在上海組織什麼贛南鎢礦會,爭鎢礦自辦加入改組派[28],組織「江西自救會」,出版《自救日報》,反對蔣介石。對於「剿共」,呼號甚力。王菊圓,贛州第四中學畢業生,澄江方面很有勢力,和流氓很要好。他在澄江圩開三個店,做水貨、雜貨及鴉片煙販賣生意,店的後樓開個鴉片煙館,讓流氓們去吃不要錢,因此取得一班流氓對他的擁護。他嫖人家的老婆,別人若不識高低也去嫖時,流氓們就要給那個人以厲害的打擊,有受這種打擊弄得傾家蕩產的。
  尋烏千石以下五百石以上的大地主有十二個。曹善成(西廂田背),收租五百石,祖父發的財,是個「老稅戶」[29]。丘樹烈(西廂圖合),收五百石,無大用。他的兒子是個工程師,南洋大學畢業,到英國打過一轉,現在天津什麼鍋爐公司當工程師。曹願森(東廂),收五百石,本城高小畢業,四十歲了,在東廂有權。黃甲賓(北廂長舉),收七百石租,國民黨員。何子貞想利用他,他不出來。現在投機,向農民表示好意,要槍交槍,要錢出錢。他說:「國民黨沒有用,出了錢不能保命,出到蘇維埃還可保命。」謝善德(三標鴨子墓),五百石,讀老書的,是個「山老鼠」[30]。王佛盛(水源垇背),五百石。兒子王維藩,北京朝陽大學畢業,國民黨員,在外未歸。藍紹宗(澄江),五百石,藍死了,寡婦當家。曹國棟(吉潭),六百石,從前稱萬戶,造房子用掉一些,高小畢業,「屎缸伯公」之戚,與潘夢春合作。易展良(雙橋區桂石下),五百石以上,開頭反動,田快被分掉,又罰去千多元,窮了,不反動了。賴鵬池(雙橋區丹溪),稱萬戶,五百石以上,前清附生,老實得很,辮子還留著,但不反動。鄺明經(南八區雞子叫),六百石,他的第四個老弟當白軍營長,反動,全家走盡。陳萬保(廷嶺),六百石,做豬販,做煙土販,開雜貨店。他自己不反動,他的老弟是新尋派,和他共家,很反動。以上頭等大地主八個,二等大地主十二個,共二十個,江西人所謂「萬戶」就是指的他們。為什麼要把他們逐一列出來?為的要研究這個階級的政治作用,不列出來便沒有充實的例證。
  為的這個理由,我們還要把中地主列出來,只是小地主為數太多不便列舉。地主階級中為什麼要分出中地主,因為中地主的政治作用不但和小地主大有分別,和大地主亦顯然有分別。
  B.中地主
  首先舉城區。丘偉伍(西廂圖合),收四百石,日本帝國大學皮革科畢業,在贛州貧民工廠做工程師半年,民國十一年回尋烏做教育局長,進國民黨,新尋派領袖之一,為新尋派計劃,是個厲害的東西,紅軍到尋烏,同謝嘉猷一路跑了。黃甲奎(北廂長舉),收三百多石,平遠中學畢業,尋烏國民黨指導委員,新尋派分子(新尋學校教員),積極反動。駱松盛(北廂長舉),收三百石,城內開駱晉豐雜貨店,不積極反動。有個侄子是國民黨員,高小畢業,說共產黨的壞話。何挺拔(北門城外),收三百多石,平遠中學畢業,國民黨幹事,新尋派主要人物,努力於反革命。劉佛榮(小東門外),收三百石,不反動,做醫生。
  三水區:雷昌響(三標長排),三百石,是個「山老鼠」,無用。胡恩榮(三標圩),三百石,是個齋公,不問世事,專門要兩個銅錢,在家裡困覺。胡鏡如(三標圩),二百石,贛州第四中學畢業,二十多歲,三標有名的土霸,參加縣政權。淩魯石(三標徑石),三百多石,老秀才,做過多年財政局長,又做什麼課長,又做考棚首士,一連幹了十多年,賺了錢,在三標起了新房子,五十多歲。袁德和(水源袁屋,最反動地方),二百石左右,中學畢業,國民黨員,反革命。此外,三水區還有中地主多人,記不清楚。
  澄江區:藍子乾,四百石,省立中學畢業,在澄江圩開藍協泰雜貨布匹店,反革命。謝嘉猷,三百石,高小畢業,四十多歲,做過十四軍謝傑部下團長,尋烏團防總隊長,改組派,把紅軍五十團第一營消滅的就是他,江西陸軍學校畢業。淩希賢,三百石,中學畢業,新尋派,國民黨員,澄江新圩開個店。
  兼三區:陳玉橫(吉潭),三百石,平遠中學畢業,吉潭的土霸,新尋派主要人物,「屎缸伯公」的孫婿,很活動。劉太宗(吉潭圳下),四百石,賭博頭子,流氓出身,賭博發財,民國五年還是「當烏」(做賊挖壁,夜間出門,叫做「當烏」)。潘金棣(項山),二百多石,梅縣師範畢業,新尋派,國民黨積極分子,吉潭靖衛團總。潘明瑞(項山),四百石,「屎缸伯公」親屬,吉潭圩上開了兩間雜貨水貨店,項山反動首領。潘觀瀾,雖是個百多石租的小地主,卻是反動首領,潘麗死於他手。贛州高小畢業,做小學教員五六年,那時並不反動,三二五暴動前後就腐化反革命了。他的父親是個賭博頭子,以此發財。潘明典(項山坪地),百多石,前清拔貢,民國法政畢業,做過陸豐、會昌兩縣知事,又做本縣教育局長數年,還擔任許多別的事,有「身兼九長」之稱。本是個中等地主,運動省議員用掉四千多元,還是落選。去年做南昌高等法院管獄所長,今年在九江做高等法院書記官,是個官僚主義者。說話很漂亮,字也寫得好,樣子也好看,又很規矩,像個孔夫子。潘景文(項山大壢),三百多石,前清秀才,老先生。潘國才(項山村),三百石,也是個老秀才。潘國卿(項山村),只有五六十石租,高小畢業,葉子輋土匪的秘書,反革命。劉翰元(劍溪),二百多石,不中用。
  篁鄉區:李其琅(篁鄉圩),三百石,賭博出身,兒子李含輝高小畢業,反動派重要分子。劉玉接(篁鄉圩),二百多石。兒子劉金燕,南昌心遠中學讀書,又進了滬江大學、上海大學各讀過一下,過去接近合作社派。劉玉麟,劉玉接的弟,四百石,是個啞巴,四五個兒子均小學畢業;小兒子讀過中學,參加三二五暴動,現反革命。賴壽成(紅頭嶺),四百石,兒子賴世芳梅縣東山中學讀過書,反革命。賴翱虛(紅頭嶺),四百石,秀才,上海理化專修科畢業,做過縣立高小校長一年、教員五六年,運動省議員失敗。兩個兒子中學讀書,其中一個又在北京師範畢業,接近合作社派,三二五暴動時新尋派向他進攻,現在兩個均反革命。汪子淵(山子下),二百石,篁鄉的反動首領,是個大劣紳,做過保衛團總,賓興分局長。劉經曦(司城村),三百多石,梅縣中學畢業,父親在胡謙那里幹事,被土匪打死了,不反動。劉荃蘭(司城),二百石左右,高利貸起家,現在也不反動,兒子加入農協,因誤會被農民亂槍打死。羅成添(溪尾),四百石,買半毫子黃煙都要同人講價錢,是個守財奴,要錢不要命,他那村子整個的反革命。羅福壽(溪尾),前有三百石,分開了,反革命。羅佩慈(溪尾),二百石,做過於都縣長,是個詭計多端的人。三二五暴動前大家還在秘密準備,他看出來了,在農村中散佈改良欺騙主張說:「家裡的穀子要趕快平價,不要錢,發與本姓的貧民,不然不得了。」是個反動首領,豪紳中很厲害的。羅祿壽(溪尾),二百石,兒子是新尋派,喜出風頭。古樂三(塘背),兩兄弟合計三百石。他哥子是個秀才,做過兩任省議員。他自己在胡謙那裡做過軍需,陳炯明時代做過五華縣的一個區長,全縣反動首領之一,帶三四十支槍,跟謝嘉猷跑了。古光瑞(塘背),二百多石,高小畢業,反動。古化南(塘背),二百石,是個老實人。古光祿(塘背),四百石,守財奴,頂好便宜,買小菜都要講價。他兒子在梅縣東山中學畢業,是個莫名其妙的傢伙。(以上塘背各古,均古柏同屋人。)古有餘(塘背),五百石,開紙行,又賣煙土,又開花會,縱賭。他是個守財奴,不問世事,專門要錢。因他是強房中的弱股,他的親支大家欺負他,向他要五十就五十,要一百就一百。嚴錦繡(高頭),過去喚萬戶,做屋做窮了,剩三四百石穀,開了間鋪子在公平圩,子孫十幾個,不問世事,發財為主,算得個「山老鼠」。嚴國興(高頭),百多石租的小地主,以做生意為主,公平圩開雜貨店,同時販紙,商家來往扯得通。貝嶺、岩下的商人借錢給他,連同他自己的錢,共用掉六七千元,運動省議員,失敗,現負債。篁鄉區的反動首領之一。嚴錫柏(高頭),二百多石,開了間雜貨店在公平圩,不甚反動。(以上兼說了幾個小地主,因為他們是著名腳色。)
  雙橋區:黃慶雲(黃田),二百石,不反動。羅守漢(黃沙),二百石,不反動。趙尚欽(腴田),三百石,平遠中學畢業,反動。謝友豐(腴田),二百石,不反動。陳德全(留車),二百石,在留車開鹽行,反動,二十一縱隊把他槍斃了。陳鏡日(留車),二百石,不反動。兒子陳繼光參加三二五暴動,梅縣中學畢業,三二五暴動失敗,跑往南洋。陳山牛(留車),賭博鬼,二百石穀,不反動。陳標記(留車族坑),過去是萬戶,分開三四家。陳標記死了,他的兒子「不子六」有三百石,在留車開水貨店,反動首領。陳國才(留車族坑),二百石,梅縣中學畢業,反動派。陳吐鳳(留車族坑),二百多石,大劣紳,尋烏五虎將之一。「潘(明典)謝(虛左)陳(吐鳳)彭(子經)鄺(太瀾),尋烏五虎將。」「新尋」、「合作」兩個新派起來後,老的五虎將就倒臺了。陳及潘、彭、鄺都是秀才,只謝是畢業生(尋烏簡易師範)。廖洪貴(石碣),二百石,開個水貨雜貨糕餅店在楓山圩,不反動。劉俊福(坵坊),過去稱萬戶,分開了,現有四百石。兒子劉鴻翔,贛南中學畢業,又在北京文化大學讀過書,狗屁不通,卻十分反動,雙橋區反革命首領之一,現還在死守炮樓。劉石福,劉俊福的兄弟,二百多石,過去拿錢辦過小學,現亦在炮樓中。劉元瑛(坵坊),二百多石,在炮樓中。劉作瑞(坵坊),四百石,三二十個人的大家庭,參加革命,把田分掉了。原因是早前和劉俊福爭田買,又為了一個姦情案起釁,三二五暴動他家有人參加,失敗,劉俊福誣告他,並勾結葉子輋土匪把他家燒掉了。現在他侄子劉國香做區蘇維埃委員,劉日升做鄉蘇維埃委員,他自己在家不問事。他是梅縣第五中學畢業生,老實得很,二十三四歲,比他侄子還年小,官司是他侄子的父親即他的哥子主持著打的。劉寶華(石貝),三百石,兒子在縣中山中學畢業,參加革命,做共產黨區委書記。劉開香(石貝),二百石,高小畢業,不反動。湯思賢(下磜),三百石,梅縣中學畢業,新尋派中堅分子,十分反動。湯立賢(下磜),二百石,黃埔生,做過靖衛隊長,新尋派。湯佛淑(下磜),二百石,是個劣紳,人稱土霸,小學教員講習所畢業,新尋派走狗。曾超群(上磜),百多石[31],梅縣中學畢業,不反動。曾錫麟(芳田),三百石,讀老書的,放高利貸放得很厲害,他和他的侄子曾光華(小學畢業)反動到十二分,均在坵坊炮樓裡被農民圍困著。曾菊香(芳田),二百石,侄子曾產豐,高小畢業,是個共產黨員,房子被葉子輋土匪燒掉了。曾海瀾(伯公垇),過去是萬戶,最近分拆,他得二百石。參加三二五暴動,被曾錫麟告狀用去千余元,葉匪又罰他,老弟被葉匪捉去罰款六百多元。現不反動。易頌周(桂石下),二百石,前清秀才,是個劣紳,與葉匪有勾結,現跑走了。何子文(丹溪),過去是萬戶,分開了,現在二百多石,反動不厲害。鐘寡婦(丹溪),二百多石,反動派,跑了。賴榮俊(岑峰),二百多石,過去是小劣紳,現不反動。梅仁華(岑峰),二百石,不反動。梅調先(大田),秀才,三百石,反動派,逃走。賴文蓮(大同),三百石,紅軍二十一縱隊捉著罰了二千元,田分掉,現不反動。鄺春龍(雁洋坪),二百石,高利貸起家,沒收了,現不反動。鄺世仰(雁洋坪),二百石,梅縣師範畢業,國民黨員,死反動。鄺應紹(黃羌坪),二百石,不反動。鄺蘭春(黃羌坪),二百石,不反動。陳陶香古(族坑),三百石,寡婦管事,賭博起家,反革命。
  南八區:劉篁先(龍圖),三百石,反革命,槍決了。劉添運(龍圖),三百石,反革命,殺了他一個兒子,屈服了。劉煥通(龍圖),三百石,被紅軍罰款千餘串,現不反動。劉世滴(龍圖),二百石,前清秀才,反動派,全家逃走。劉振廣(河角圩),二百石,第三個兒子反動,跑了,其他不反動。劉梅榮(河角圩),二百石,不反動。曾月輝(河角圩),二百石,不反動,寡婦管事。曾路福星(河角圩),二百石,有餘錢,勾結葉匪,全家反動,跑了。陳二賴禾(雞子叫),二百石,他自己和他的兒子、侄子被紅軍槍決,很反動。趙芷香(車頭),二百石,老先生,過去有點子「劣」,不反動。趙贊楊二(車頭),二百石,全家反動,跑到坵坊炮樓裡去了。他是賭博鬼,祖父發的財。趙奀二(車頭),二百石,老實,兼做生意,在車頭開華興店,今年第三次四縣會攻時店被燒了,他的父親被殺,不反動。趙應華(車頭),二百石,過去是萬戶,分了一半給他四個兒子,余一半歸他兩公婆,「坐灶子」(把家分拆,自己留一份,叫「坐灶子」),不反動。他的余積是臨時分給他子女比較多的兒子。溫贊標(青龍),二百多石,高小畢業,不反動。鐘文發(珠村),四百石,兼做鹽米生意,祖父遺財,不反動。鐘斑三(珠村),三百石,祖父遺業,他過去曾賭博,有時會做和事佬,不反動。鐘繼善(珠村),二百石,梅縣中學讀書,參加革命,在紅軍十一軍五縱隊工作。鐘大面六(珠村圩),三百石,老稅戶,賭博,反動,全家走盡。鐘詠柳(珠村圩),二百石,東洋留學生,做過武穴警察局長,在本縣做過一等課員、承審員、實業局長,在謝傑部下亦幹過事,南八區反動首領之一,逃到平遠去了。彭子經(古坑崗),三百石,前清秀才,本縣五虎將之一,清末做過湖南鳳凰廳巡檢,民國時代又在本縣做過財政局事務員,收過賭款,最近在團防隊做軍需股,每次清鄉都參加。一個兒子彭秉彝,梅縣中學畢業,新尋派,國民黨員,做過知恥小學校長。全家反動極了。黎祖德(古坑崗),過去是萬戶,做生意,做蝕了本,剩下三百石,全家反動,走了。彭宏雲(下廖),二百石,不大反動,開個雜貨店在下廖村。彭宏權,彭宏雲老弟,二百石,反動,跑往平遠。彭錦漢(下廖),二百石,兼做生意,開藥材和雜貨鋪,死愛錢,不反動。韓佛仙(滿坑),二百石,兼做生意,又耕田,老實人,但亦逃到平遠去了。鐘奕材(林田壩),三百石,高小畢業,祖父手裡是萬戶,兩家人分,過去不贊成革命,逃走,現自願罰款,要求回家。鐘丁四(林田壩),二百石,祖父遺業,子弟也有耕田的,不反動,「怕共產」。鐘樹芬(林田壩),二百石,他自己死了,老婆當家,罰款二百元,不反動。謝瑞琳(牛鬥光),三百石,醫生,不承認罰款,逃走。謝肇凡(牛鬥光),二百石,新尋派,贛南中學畢業,做過保衛團總,最近做過靖衛團總,南八區革命勝利後,在反動縣政府當秘書,是南八區反動首領之一。陳春榮(廷嶺),二百石,本人老實,兒子高小畢業,當白軍連長,反動,全家走平遠。陳六記(牛鬥光),三百石,在留車和牛鬥光各開一個油鹽米豆行,勾結葉匪,很反動,全家走了。陳忠俊(廷嶺),二百石,本人老實,他的兒子過去做過保衛團總,不反動。謝佩欽(牛鬥光之楓樹崗),四百石,是個高利盤剝者,很多賭販向他借錢,他的兒子在新尋學校讀書,反動,逃走了。陳安如(廷嶺),三百石,兼做豬牛販,開火鋪,罰了他的款,現在不見得反動。曾人升(蓮坪),三百多石,自己會耕田,賭博發財,不交罰款,逃走。鐘星奎(珠村龍虎坑),二百石,平遠中學畢業,國民黨做幹事,南昌訓政人員養成所畢業,新尋派的中堅分子,反動之極。
  以上全縣七區,共有中地主一百一十三個。
  C.大中地主對於生產的態度
  收租二百石以上的中等地主,收租五百石以上的大地主,他們對於生產的態度是完全坐視不理。他們既不親自勞動,又不組織生產,完全以收租坐視為目的。固然每個大中地主家裡都多少耕了一點田,但他們的目的不在生產方法的改良和生產力的增進,不是靠此發財,而是為了人畜糞草堆積起來了棄之可惜,再則使雇工不致閑起,便擇了自己土地中的最肥沃者耕上十多二十石穀,耕四五十石穀的可以說沒有。這種地主家中普通都是請一個工人,只有「萬戶」以上的大地主而又人丁單薄的方才請兩個工人。為使工人不致「閑嬲」(「嬲」,當地讀廖,「東走西走」或「玩下子」的意思),除開做雜事外,便要他耕點田。
  D.大中地主的政治思想
  大中地主的生活,依尋烏狀況分為三種情形:第一種是新的,即接受資本主義影響多的。他們的生活比較奢華。他們看錢看得松,他們什麼洋貨也要買,衣服穿的是破胸裝,頭也要揮一個洋裝。派遣子弟進學校也頗熱心,或者自己就是中學等類學校畢業的。這種人在地主階級中比較少,而且是在接近河流、接近市場的地點才有的,多半他本身就兼商人,澄江的王菊圓就是好例。第二種是半新不舊的。他們贊成一點「新」,但隨即就批評「新」的壞處。他們也辦學校,也做教育局長,但他們辦的學校是專制腐敗的。做教育局長是為了拿到一種權,可得到一些錢,而不是為了什麼「開通民智,振興教育」。但歷來的教育局長多半是他們做,第一種人太新了是做不到手的。他們的生活介在節儉與奢華之間。他們人數在大中地主中占著大多數。守舊是地主的本性,這第二種人為什麼也要半新不舊地隨和時勢一下子呢?完全為了爭領導權。因為不如此則領導權就會完全被民權主義派即所謂「新學派」的人爭取了去,所以他們有搖身一變的必要。卻因他們的經濟關係還是在一種封建剝削的狀況中,所以他們仍充分表現地主性,那種革新只是表面的。城區的丘偉伍,兼三區的潘奕仁,澄江區的謝嘉猷,就是這個階層的適例。第三種是完全封建思想封建生活的,他們的住地是在與河流及市場隔窎的山僻地方。他們始終希望恢復科舉。他們完全是帝制派,他們欲以帝制主義來打倒民權主義,恢復他們的政治領導,挽回那江河日下的封建經濟的崩潰形勢。他們的生活很節制。他們至多揮個光頭,有些仍是薙去額發一二寸。這種人在大中地主中依尋烏說是占著少數,雙橋區(大田)的梅洪馨就是適例。大中地主階級中新的占百分之十,半新的占百分之七十,全舊的占百分之二十。但所謂新的,是說他們走向資本主義化,不是說他們革命。大中地主階級的全部都是反革命。還有一種情況要說明的,就是大中地主階級的新舊,不僅是以地域的原因(河流與山地,近市與遠市)而形成,還有以年齡的原因而形成的。一家之中,老年人多半守舊,少年人多半維新,中年人就多半半新不舊。這種年齡的原因即是時代的原因。老年人受舊制度薰染最深,同時他已行將就木,也無能力講新,所以只得守舊。少年人受舊制度薰染淺,同時不維新沒有出路,所以他們比較不頑固些。中年人則介在二者之間。舉一個例,大地主「屎缸伯公」是很頑固的。他的兒子便主張辦學堂,但辦出來的學堂卻是半新不舊。他的孫子則往廣州,往上海,往北京,往英國,有六七個出外讀書,研究所謂「新學」的。不過無論怎樣研究新學,依然是徹底的反革命。「屎缸伯公」的孫子潘作琴在英國醫科畢業回來,現在汕頭行醫,稱汕頭西醫第二個好手,每天收入四五十元,每月能收千多元。他初回國時,尋烏教會醫院出千二百元一年請他,不肯就,因為他在汕頭的收入更要大。
  E.小地主
  小地主(二百石租不滿的)數目更多,以地主全數為一百,則大地主(租五百石以上)占百分之一,中地主(租二百石以上的)占百分之十九,小地主占百分之八十。大地主人數很少,在全縣不顯特別作用。中地主是全縣權力的中心,他們的子弟許多是進中學校的,縣政權如財政局、教育局、保衛團等也是他們抓到的多,特別是祠堂蒸嘗費用[32]幾乎全部在他們掌握之中,小地主及富農是很難過問的。但是小地主在地主階級中是占著絕對大多數,而且顯出下面的特點,即:(一)做小生意的多。他們開小雜貨店,收買廉價農產物候價貴時賣出去,大概百個小地主中有十個是兼做這種小買賣的。中地主雖也有做生意的,而且他們一做生意就比小地主做得大,但他們做生意的成分比較很少,即中地主多半還在一種封建經濟的領域中過生活,不如小地主商業化得厲害。(二)特別表現小地主商業化的,還有他們派遣子弟進學堂一事。小地主子弟進初等小學是全部,進高等小學也幾乎是全部,至少十家有八家,進中學的亦十家有三家。這個階級接受新文化的形勢是比哪一個階級要快要普及。他們在全般政治生活中是受中地主階級統治的,即是說他們是沒有權的。他們革命的要求在初期革命運動中卻表現很迫切,革命的活動亦很猛進,尋烏的合作社派(即中山中學派)的運動,就是代表這個階級的運動,而和他們對抗的新尋派(即青年革命同志會派)的運動,卻是代表中地主階級的反革命運動。為什麼小地主階級接受資本主義文化即民權主義的革命文化如此之迅速普遍,他們的革命要求與活動如此迫切與猛進呢?則完全是因為他們這階級的大多數在經濟上受資本主義侵蝕和政府機關(大中地主的)壓榨(派款),破產得非常厲害的原故。由這兩個階層(小地主與大中地主)的鬥爭,引導到農民階級與地主階級的鬥爭,即代表中等地主而多少帶了資本主義傾向的新尋派,日益與大地主妥協結成反革命戰線,而代表小地主帶著革命民權主義傾向的合作社派,日益接受無產階級意識的指導,與貧民階級結合起來,形成近來的土地革命鬥爭。
  上面所說的小地主,不是說小地主的全部,只是說他們的一部分。普通所講的小地主包含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從所謂老稅戶傳下來的,這一部分的來源多半是由大中地主的家產分拆,所謂「大份分小份」,即由大中地主分成許多小地主。這部分的人數在整個地主階級中占百分之三十二。依他們的經濟地位又有三種分別:一是年有多餘的,人數占地主階級總數百分之零點九六,他們在鬥爭中是反革命的。平民合作社派中的劉鴻翔、賴世芳、劉瑞標就屬￿這個階層。他們都是合作社社員,三二五暴動中以及失敗後,就陸續表現反革命了。二是一年差過一年,須陸續變賣田地才能維持生活,時常顯示著悲慘的前途的。這一部分人數很多,占地主階級全數百分之二十二點四。他們很有革命的熱情,尋烏平民合作社派人物的大部分都是屬￿這個階層。如死去了的鬥爭領導者潘麗(共產黨縣委書記)、劉維爐(三二五暴動時革委會主席)、劉維鍔(共產黨區委委員)等,現在的鬥爭領導者古柏(共產黨縣委書記)、鐘錫璆(紅軍營長)、黃余貴(共產黨區委書記)等等,以及沒有參加合作社後頭參加革命的,如梅汝黃(紅軍大隊政治委員)等,都是這個階層裡頭的人。三是破產更厲害靠借債維持生活的。這一部分占地主全部百分之八點六四,他們也是革命的,有很多人參加現在尋烏的實際鬥爭。以上說所謂老稅戶破落下來的小地主,它的第二、第三部分一般說都是參加革命的。以合作社社員來說,有三十個中學生,一百個高小學生或小學教員,都是過去或現在參加革命的,都屬￿這兩部分破落的小地主階層,尤以第二部分為特別多。
  普通所講小地主,除上述老稅戶部分外,另有一個占地主全數百分之四十八的不小的階層,那就是所謂「新發戶子」。這一個階層的來歷,與從老稅戶破落下來的階層恰好相反,是由農民力作致富升上來的,或由小商業致富來的。這個階層是在一種「方新之氣」的活動中。他們的經濟情形是一面自己耕種(雇長工幫助的很少,雇零工幫助的很多),一面又把那窎遠的瘦瘠的土地租與別人種而自己收取租穀。他們看錢看得很大,吝嗇是他們的特性,發財是他們的中心思想,終日勞動是他們的工作。他們的糧食年有剩餘,並且有許多不是把穀子出賣,而是把穀子加工做成米子,自己挑了去大圩市,甚至去平遠的八尺等處發賣,以期多賺幾個銅錢。他們又放很惡的高利貸,很多是「加五」(即百分之五十)的利息。放穀子出去,壓迫貧民「上檔量本,下檔量利」(上檔下檔即夏收冬收)。他們又放「撿谷錢」和「撿油錢」。什麼叫做撿谷錢?趁著青黃不接時候,以錢撿與農民,到了收穫時候以谷還與債主,大概撿給兩塊錢,就要在收穫時還一擔穀,而那時穀價常常值得四塊錢一擔了,這是一種對倍利。撿油錢也是一樣,多屬對倍利。所有放高利貸,差不多全屬這班新發戶子。大地主、中地主放債也是放的加三利,加五利非常之少,撿谷錢、撿油錢可說沒有。還有更凶的「月月加一」利,即見月還利百分之十,一年便對倍有過。這種借貸都要抵押品,並且要借一種「會」做面子,如「訂同會」。還有「印子會」,是月月加一,利上起利,比訂同會更厲害。這些都是大中地主所少做的。前清時候放惡利的比較少,民國以來放惡利的漸漸加多。「現在人心更貪了」,就是貧民對於高利貸者含有歷史意義的評語。「今個人,人心較貪了咧」這個話,在尋烏貧民群眾中到處都聽見。這班新發戶子看錢既看得大,更不肯花費錢米拋棄勞動送他們子弟去進學堂。所以他們中間很少有中學生,高小學生雖有一些,但比破落戶階層卻少很多。至於破落戶階層為什麼進學堂的多,就是因為他們看錢看得破些(因不是他經手賺來的),而且除了靠讀書操本事一條路外,更沒有別的路子可以振起家業,所以畢業生就多從這個階層中湧了出來。上面所說那種所謂新發戶子的小地主,在有些人的說法卻不叫小地主,而叫它作富農,即所謂「半地主性的富農」。這種半地主性的富農,是農村中最惡劣的敵人階級,在貧農眼中是沒有什麼理由不把它打倒的。
  (五)富農
  另有一種比較富裕的農民,在普通說法叫他們作自耕農或中農的,實際仍是一種富農。前邊所謂「半地主性的富農」,則不叫作富農而叫他們作小地主。貧農群眾便是作這樣看法的。這種所謂比較富裕的自耕農或中農,許多人不主張在鬥爭中打擊他們,理由是他們沒有半地主性,他們的全部出產都是親自勞動不是剝削他人來的。其實在貧農眼中,他們仍是一種特殊階級。他們除不租田給人耕種外,一樣是高利盤剝者,因為他們有錢餘剩,他們有多餘的土地。他們在自己農產物上面加工,如使穀子變成米子,自己挑了出賣。他們還做些小的囤買囤賣生意。他們供著豬子、豬條子或大肉豬。以上這些都是與半地主性的富農一致,而與自足的中農不相同的。因此,土地鬥爭一發展到群眾的行動,便有大批的貧農喚著「平田」和「徹底廢債」的口號,就是對付這種富農的。共產黨如要阻止貧農的行動,那末貧農就非恨共產黨不可了。因此可知,不但打倒半地主性的富農是沒有疑義的,而且平富裕自耕農的田,廢富裕自耕農的債,分富裕自耕農的谷,也是沒有疑義的。必須這樣才能爭取廣大的貧農群眾。這是農村鬥爭的重要策略之一。只有富農路線的機會主義者,才會站在這個策略的反對方面。
  (六)貧農
  ——貧農中的四個階層——
  什麼叫做貧農?我們簡單回答道:不夠食的叫做貧農(不夠食的原因是受剝削,那不待說)。但這是一個普通的說法。若從貧農裡頭再加剖解,便知貧農並不是一個經濟地位完全相同的整一的階級,他裡頭有四個不同的階層。第一個是半自耕農。他們是不夠食的,因為他們的土地不夠使用。他們須從地主那裡租來一部分土地,完了租去,自己又不夠食了。但他們在貧農群眾中則是最好的,因為他們不但有牛,有犁耙,多少有些活動本錢,而且有一個表現他們的特點的,就是他們自己有一部分土地。這個階層占農村全人口百分之十點五,在貧農全數中則占百分之十五。第二個是佃農中之較好的。他們有牛,有犁耙,也多少有些活動本錢,但沒有一點土地。他們的特點在於有牛,大多數有一條牛,極少數也有兩條、三條牛的。他們比半自耕農窮,即比半自耕農更不夠食,但比別部分貧農卻要好些。這個階層占農村全人口百分之四十二,占貧農人口百分之六十,是農村中一個最大的群眾。第三個是佃農中之更窮困的。他們同樣無土地,他們雖有犁耙,但多窳敗,雖也有幾個本錢,但是很少。他們還有一個主要的特點,就是他們不是每家有牛的,他們是幾家共一條牛,或有一條牛,卻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地主為了節省飼養費交給他飼養的,他只能在一定條件下使用一下子這條牛的勞力,尋烏所謂「只能定得一爪子」的就是指這種牛。這一個階層之不夠食的程度比上舉兩個階層都厲害。他們占農村全人口百分之十點五,占貧農全人口百分之十五,是一個與半自耕農相等數量的群眾。第四個是佃農中之最窮的。他們除沒有土地之外,還沒有一點本錢,借米借鹽是常事。他們又沒有一點牛力,農忙時節,候別人把田耕過了,然後同別人(那些親戚家族們)借了牛來,或租了牛來,耕那數畝用重租租來的瘦田。他們雖然有犁,但沒有耙,因為打一架鐵耙要好些錢,他們力量不足辦此。這一個階層占農村全人口百分之七,占貧農全人口百分之十,是一個並不很小的群眾。他們衫很爛,要討來著。三餐飯兩餐食雜糧(粟板呀,番薯片呀)。做米果賣,砍柴火賣,挑腳,就是他們添補生活的辦法。
  (七)山林制度
  尋烏的山地,多落在首先落腳的氏族手裡,後到的氏族便沒有山或少有山。因為先到的佔領,所以也有小姓先占了山,大姓後到仍沒有山。田與山的情形不同,田地轉移很快,小地主和農民的田地,用典當的方法一年轉移兩次的都有,一年轉移一次的就更多了。至於賣絕,也是常有的。山地則因其生產力小,通常一姓的山(一姓住在一村),都管在公堂之手,周圍五六裡以內,用的公禁公採制度。所謂「公禁」者,不但禁止買賣,而且絕對地禁止自由採伐。除非死了人,「倒條把子樹,搭墓棚」,才得許可。為公共利益使用,如作陂,開圳,修橋樑,那是可以的。除此以外,只有定期開山,蕗基三年兩開,樹木兩年一開。由「禁長」召集本村同姓人等到場議定開山日期。到期,每家出一工,到山採伐,所得蕗基或樹卡(開樹木山又叫落卡,即砍樹枝)共同分配。也有按山林生產情況分成若干小塊,召集公眾到場拈鬮,然後按所分地段各自去采的。以上是家族主義的山林「共產」制度。還有地方主義的山林「共產」制度。多半以村為單位,由村內各姓人等公舉禁長。嚴禁私采,定期開山等等,都與家族「共產」的山林一樣。禁長三個起碼,多的到十多個,依村落大小山林廣狹而定,以五六個為最普通。禁長均由選舉,任期不定,有一年換兩回的,有四五年不換的,全看他盡職不盡職。凡做禁長的都要鐵面無私,公公道道。「不管你天皇老爺的奶子,捉到了你偷樹子,偷蕗基,均要罰的。」南八區龍圖鄉有個禁長,捉到了一個偷樹子的女子,那個女子對他說:「我倒條子樹子搭下子亭子,不要罰我,我同你龍圖人都是親親戚戚,為什麼你就這樣沒有情呢?」那個禁長回答她道:「不要說你這個賣板子(米果)的昭鳳媽,今天就是我的舅婆也要罰,要曉得我劉世烈狂是鐵面無私的。」若是禁長不能維持,大家又亂砍亂伐不顧公益的時候,就要「暖禁」(喚起大家注意,恢復從前規矩,叫做「暖禁」。疏忽神明,重新致敬,叫做「暖神」或曰「暖福」)。禁長們每年召開禁山會議一次,一切關於禁山的規矩都是由這種會定出來的。禁山會臨時召集的多,也有「有底子」的。開禁山會的那天,不但禁長們到,而且那個範圍內每家都到一人,每人自帶酒飯,另外出一毛子或半毛子買菜,並買敬「伯公」(「伯公」就是楊大伯公,什麼地方都有,每個樹頭下,田塅下,山垇上,什麼地方都有他)的香紙。以上兩種這是說的「共產主義」的公山。還有「資本主義」的私山,乃是香菇山、茶子山、茶葉山、竹山、杉山等,生產品能變賣,出息較大的。這些山原來也都是公山,漸次落在有錢人手裡,大概是大地主占一半,小地主(新發戶子)及富農占一半。因為開這種山不是有資本的不能開,特別是開香菇山、茶葉山,要大地主,其餘則多是資本主義化的小地主及富農。尋烏的山地約作如下的分配:一姓公山占百分之十五,一鄉公山占百分之五,私山占百分之十,離人家遠開發不到任其荒廢的所謂「荒山」,則占了百分之七十。成為荒山的原因,有些是人少山多用不著它,有些則是姓界限制,雖有他姓欲利用的,亦被山主拒絕,只好讓其荒廢。這種被姓界限制欲開發而無從的情形,到處都有。土地革命之後,這種姓界便消滅了。
  (八)剝削狀況
  A.地租剝削
  1.見面分割制
  見面分割與量租,兩種同是尋烏縣的收租制度。見面分割是禾熟時地主與農民同往禾田,農民把穀子打下和地主對分,雙方各半,地主部分要農民送到他家裡。有些地方分割之先,由地主先取一擔,這一擔不在對分數內,這種多半是肥田。地主的理由是:此田我買來時多費了田價,你佃戶耕了省了糞草,若不先取一擔,你佔便宜太多。但這種辦法是很少的,百家之中不過一家。另有一種,是農民先取出些穀子,叫做「撮穀種」,數量是在全數租穀中撮出一撮箕。理由是:秧子打在別人田內,不在你這個地主的田內,打了秧子的那塊田,早子[33]沒有收,別家地主要受損失,為了補償佃戶亦即補償別家地主的損失,所以要先撮出一撮箕。當地主自己或派人到場監視分割時,要吃有豬肉有魚(有些還有鴨子)的午餐。午餐過了,禾分割好了,農民挑了租谷伴同地主或其雇工送去地主家中時,還要加上兩個雞蛋,放在穀子上面一同挑了去,每天都是如此。農民和地主感情好的,送上七八個蛋的也有。
  2.量租制
  量租制是「早六番四」。平遠是對分。為什麼要「早六番四」呢?因為早子價較貴,收穫量也更多,交租六成才不便宜了佃農;番子[34]價較賤,收穫也較少,故交四成。表面上看,早六番四兩檔扯平,還是五成,實則不然。地主常得五成六,農民只得四成四。因為早子收穫量雖多,每十擔中地主現已得去六擔,農民只剩了四擔了。番子則收穫量每十擔中往往要比早子少二擔,只有八擔,交去四擔租,自己只得四擔,合起早子的四擔共得八擔。地主卻共得十擔。成為四點四成與五點六成之比。
  大暑(舊曆六月)割禾,立秋(舊曆七月)量租,地主通知農民把租送來。不見送來時,地主自己打個洋遮子,親自跑到農民家裡去催。再不送來,就派工去取。取又取不著,就調了他的田。有些惡地主呢,就告農民的狀,捉了農民去坐班房,不過這種惡地主不多就是。原來見面分割占全縣百分之四十,量租占百分之六十。近來見面分割的加多,量租的減少,各占百分之五十左右。為什麼見面分割的加多起來呢?因為佃戶窮的日多,常常一割下禾就沒有穀子,地主怕農民收後不量,所以見面分割加多起來。同時農民為怕調田與吃官司,也寧願見面分割。
  3.「禾頭根下毛飯吃」
  「禾頭根下毛(沒有)飯吃」,說的是剛打下禾交過租就沒有飯吃了,這種情形尋烏簡直占百分之四十。為什麼禾頭根下毛飯吃呢?譬如耕了二十擔谷田的,量去了十一擔多租,剩下八擔多。去年過年和今年青黃不接毛飯吃時借過地主穀子兩三擔,加上加五利,又要還去三擔多至四擔多。打禾了,要買好東西招扶地主。禾打過了,買上一點油鹽,舂上一點米子,立秋剛到,一切都完。這就叫做「禾頭根下毛飯吃」,又叫做「一年耕到又阿呵」。南半縣土地鬥爭中,農民、小孩子普遍地唱了一隻歌,那歌唱道:

月光光,
  光灼灼。
  埃跌苦,
  你快樂。
  食也毛好食,
  著也毛好著。
  年年項起做,
  總住爛屋殼。
  暗婧女子毛錢討,
  害埃窮人樣得老。
  暗好學堂埃毛份,
  有眼當個瞎眼棍。
  天呀天,
  越思越想越可憐。
  事業毛錢做,
  年年總耕田。
  六月割也就,
  田東做賊頭。
  袋子一大捆,
  擎把過街溜。
  嗎個都唔問,
  問谷曾曬就?
  窮人一話毛,
  放出下馬頭。
  句句講惡話,
  儼然稅戶頭。
  唔奈何,
  量了一籮又一籮,
  量了田租量利穀,
  一年耕到又阿呵!
  又阿呵,
  會傷心,
  窮兄窮弟愛同心,
  窮姊窮妹愛團結,
  團結起來當紅軍,
  當到紅軍殺敵人!
  注[35]:「埃」,我。「毛」,沒有。「項起做」,繼續做。「暗婧女子」,再漂亮女子。「樣得老」,怎樣得老。「暗好學堂」,再好學堂。「割也就」,剛割完。「做賊頭」,很惡之意,如賊頭一樣惡。「袋子一大捆」,用去收租的。「過街溜」,洋傘。「嗎個都唔問」,什麼都不問。「放出下馬頭」,打官腔。「稅戶頭」,大地主。「阿呵」,沒有了之意。「愛同心」,要同心。
  4.批田
  尋烏地主把田批與農民通通要寫「賃字」,沒有不寫的。五年一小批,七年一大批,是全縣普通的賃期。這是東佃間的「規矩」,也就是不成文的法律。只有那種惡地主才敢藉故破壞這種法律,三四年或七八年調換佃戶。賃字上面寫明的是:(一)田眼,寫明田的所在及界址。(二)租額,寫明見面分割制還是量租制。(三)租的質量,寫明要「過風精燥」,不得少欠升鬥,如違轉批別人。(四)田信,寫明每年或每兩年交一隻雞公。這種賃字,哪怕少到三擔谷田都要寫一張。因為若不寫賃字,一則怕農民不照額交租,打起官司來無憑據,二則怕年深日久農民吞沒地主的田地。賃字只農民寫交地主,地主不寫交農民。
  下面是賃字的一個例:
  「立賃耕字人鄺世明,今來賃到淩賤貴兄手內禾田一處,土名鐵寮壩,禾田一大丘,計租六桶。當日三面言定,每年合納租穀六桶,限至秋冬二次,早六番四,送至家中,過風精燥,交量明白,不得缺少。如有缺少,任田主另批別佃,不敢生端異說。恐口無憑,立賃字為照。
  每年信雞一隻。
  見人 羅長盛
  代筆 謝雨霖民國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立賃耕字人鄺世明」
  5.批頭、田信、田東飯
  批頭分「批頭錢」、「批頭雞公」二者。批頭錢,每石租普通單批(五年一批叫單批)一毛,雙批(十年一批叫雙批)二毛,也有三毛的如篁鄉等處,均批田時交清。批頭雞公不論批田多少總是一隻,也是批田時交。單批轉到雙批,即五年轉到十年,批頭錢、批頭雞公一樣照交。南半縣雙批多,如篁鄉、雙橋兩區完全沒有單批,就是一份田耕幾十年的現在也還有,只很少。地主將田批出去後不久賣了與別人時,退還批頭錢一部分與農民。北半縣單批多,地主賣田時不退批頭錢。
  田信雞每年一隻,賃字上寫明是「雞公」,因為雞公(閹雞)比雞婆較大,但農民還是送雞婆的多。賃字上雖說了每年一隻,但農民往往兩年才送一隻。送的時候在冬收後或過年時節。不見送來時,地主常常自己去催。「田信雞公送了來啊!」「唔曾畜到。先生!等我後圩買到來。」或者說:「毛啊,先生!今年子總要免下子。」
  雙橋區有田東飯,每年請地主吃一次。別區很少。
  6.公堂、神會、廟宇、橋會的租,約有一半是交錢的,因為公堂、神會等佃農亦多半有份,因此佃農常常要照當時市價折錢送去,而把穀子留下備自己食用。這種人多半是兼做小生意的或有豬雞出賣的,才能得到錢。那些豪紳把持的公堂、神會,為了有利他們的侵蝕(候谷價高時錢賣得多),便強迫農民交谷上倉,農民亦無可奈何。同一理由,地主田租總是交谷而不准農民交錢,只有離田莊很遠的地主才有准許折錢的。
  7.鐵租、非鐵租
  非鐵租占全縣百分之八十,水旱天災,面議減少,但每石租只減少一鬥到二鬥。遇大災害收成大減時,請了地主來看過了,有穀(「有」,當地音胖,有谷,無米之穀)也要分一點去。鐵租是在賃字上載明「半荒無減」,在全縣占百分之二十。但實際上農民實行得少,仍然是請了地主看過,精有照分(精谷就是好穀)。
  8.「要衫褲著去撈」
  許多的農民把租交過,把債還清,就沒有飯吃了。地主們收了那些租不肯出賣。過年了,農民急於得點穀子,地主把谷放出一部分,但不是賣而是借。因為借穀的利息是半年加五(早前的利率是「錢加三穀加四」,近來穀息加四的少了,大多數都是加五),比賣的味道更多。地主賣谷是要到四五月間青黃不接時候,那時價錢抬得更高,但他還要三歪四擺。
  農民走到地主家裡向地主道:「先生,食了朝?」
  地主:「唔,系喲!」
  農民然後慢慢地話到糴穀:「您的穀,埃來糴兩斗子。」
  地主:「毛……啊!自己都唔夠食。」
  農民:「好哩哪!您都毛穀,河壩裡水都毛流!搭幫下子,讓斗子給埃,等穩就要做到來食啊![36]」
  地主:「好,你十分話緊了,埃的口食穀都讓點子把你,你肯不肯出這多價錢呢?」
  農民:「先生,莫這樣貴,算減點子給埃!」
  價錢如了地主的意了,然後把穀子糶與農民。
  有個傳遍全縣的故事:篁鄉地主劉福郎,是個著名刻薄的人,青黃不接時候,他把有穀摻進精穀裡發糶。有一天,有個農民到他家裡糴穀子,他叫他的媳婦和女兒道:「要衫褲子著就要去撈!」農民們把他這句話傳了出去,就成了全縣聞名的大笑話。為什麼這句話會成笑話呢?因為尋烏習慣,女子偷人叫「撈」,把有穀摻進精穀去也叫做「撈」。他當著農民不好明說把有穀摻進精穀,一個不留心,對他的媳婦和女兒說出那句好笑的話來,就成了流傳至今的典故。
  9.勞役
  勞役制度全縣都沒有了。地主有緊急事如婚喪等類,也常常求佃戶替他做事。地主帶耕一點田地,農忙時候,也常常求佃戶替他做工。但通通是出工錢的。
  10.土地買賣
  據知事公署糧櫃上當雇員的劉亮凡說,民國十四年全縣把田出賣的有六百家(買田的不足六百家,因為有一家買幾契田的),以全縣三萬家計(十二萬人,每四人為一家),每五十家中有一家破產。至於典當,更多於賣絕,每百家有五家把田典出(典進的每百家有二家,因一家有典進幾契田的)。即是尋烏近年每年有百分之二的人家破產,有百分之五的人家半破產。
  田價:坑田每石租十七元到二十元,塅田每石租三十元到四十元。普通坑田二十元,塅田三十元。典當坑田每石租典價普通十五元,塅田普通二十元到二十五元。
  典當分為「過手」、「不過手」。過手,是田主收了典主的典價之後,把田交了給典主,典主收了田或自己耕或佃給別人耕,都由他作主,田主不能過問。過手之後,典主也沒有租送給田主了,田主除了保留收回權之外,簡直和賣絕一樣,因為主權的大半已在典主手裡了。不過手,由典主將典價交與田主,而田仍由田主耕種,每年量租給典主,租率是照普通田租一樣,每一石谷田交一石穀租(兩檔共)。譬如塅田典價每石租二十元,田主得了二十元,交出一石租,每石谷價普通四元,利率是年二分。為什麼典田利率低於社會借錢利率呢(普通借錢年利三分起碼)?因為一般富農(新發戶子們)的心理,高利放債不如低利典田靠得住,「把錢放到泥裡頭」是很穩當的。富農們為什麼不買田而去典田呢?因為農民和地主的破產是逐漸的不是突然的,「先典後買」,成了普遍現象。但「田就姓大,一典就賣」,也是普遍現象,故買田與典田僅僅相差一間。過手不過手二者,過手的占百分之九十,不過手的占百分之十。不過手的多半是包租(鐵租),但也有法律上過手,而由原主向典主書立賃字成為東佃關係仍耕著這份田地的。這是于債主(典主)債戶(田主)關係之外,再加一層東佃關係。
  不過手典當的田,有些是偷典的。就是那些「嫖賭食著」的少爺們,當他們賭輸了或者沒有嫖錢了,欠了暗帳,不得開交的時候,便瞞了他的父親把田秘密典給那些強房大姓的富農或地主之手,等到他的父親死了,然後把田過手。為什麼要典給強房大姓呢?因為只有強房大姓才不怕事,秘密發覺了,他就公開起來,也不怕他的父親不依。
  典田不過手,也是典主對田主的一種重利盤剝的機會。因為田主每年交租交不清時,典主就對那未清部分行起息來,年年加多,最後非把這份田完全賣給典主不可。這種欠租利息是三分以上的高利貸,而不是二分的典價利息。
  B.高利剝削
  1.錢利
  錢利三分起碼,也是普通利,占百分之七十,加四利占百分之十,加五利占百分之二十。通通要抵押,有田地的拿田地抵押,無田地的拿房屋、拿牛豬、拿木梓抵押,都要在「借字」上寫明。大地主、中地主、公堂、新發戶子(發財的小地主及富農)都有錢借。其中以借額論,中地主占百分之五十,新發戶子占百分之三十,大地主及公堂占百分之二十。以起數論,新發戶子最多,占百分之七十五,中地主占百分之二十,大地主及公堂占百分之五。以借債人論,加五利(年利五分,每百元利五十元)、加一利(月利一分,每百元年利百二十元)差不多通通是貧農借的。加三利(月利三厘,每百元年利三十六元)也有,但極少。以貧農借額作一百,加三利占百分之二十,加五利占百分之七十,加一利占百分之十。貧農的借主多半是新發戶子,三元五元,十元八元,零零碎碎,利上起利。抵押品貧農無田可指,多半指房子,指牛豬。借主時時想吞併貧農的房屋牛豬,或他很小的一塊田,或一個園子,察到貧農要錢用,就借給他,還不起,就沒收抵押品。也有中等地主借這種吞蝕貧農的小份子債的,古柏的祖父古有堯就是一個例。他曾經用這種借貸法吞併貧農三個菜園子、兩個房子。今天借一元,明天借兩元,逐漸成一大注,便有資格吞併一個菜園子了。他常常處心積慮,用這種乘人之危、零碎借債的方法去謀人的財產。他於地方的事、公堂的事一切不管,因為這些事頗妨礙於他個人的發財。他算得個典型的重利盤剝者。
  加三利,多半是富農向富農借的,借債的用途是做米販、做豬販或者往市上開家小商店。為什麼富農向富農借得到加三利,貧農只借得到加五、加一利呢?有兩個原因:一是「躉」。普通總是二百元、三百元一借,還了來,作得用,不像貧農之三元五元一借,零碎得很,還了來,也不能作個什麼用。二是靠得住。富農有田契作抵押,他的經營又是生利的、有希望的,不像貧農之財產很少,借錢多半是為消費或轉還別人債務,很不可靠。
  中等地主的錢多半是借給那些小地主中之破落戶及正在走向破產路上的農民,他的目的也是在於吞併土地。
  大地主及公堂的錢很少借給人家的,因為大地主的目的在享樂而不在增殖資本,做八十酒呀,起大房子呀,留了錢做這些用,送子弟讀書也要用錢(這不是他的重要目的)。一小部分商業化的大地主,拿了錢去做生意。因此,也就無錢借與別人。那些有多錢餘剩的,沒有工商業可以大注地投資,零零碎碎借給小地主及農民,既借不得幾多,又不甚可靠,他就寧可挖窖埋藏,不貪這點利息。加以軍閥捐派頻繁,看見多錢出借之家,就這也要捐,那也要派,鬧得不得下地。陳炯明部下林虎、劉志陸[37],在篁鄉向大中地主、公堂、神會派了萬多元,派過兩三次,因此更發使他們把錢藏起來。
  2.十二月、三月兩個期間借的最多。貧農為了過年,故十二月要借穀;為了蒔田,故三月要借穀。不論十二月借,三月借,均六月早子收割時候要還他,利息均是加五,即借一石還一石半(三籮)。這種六個月乃至三個月算去百分之五十的利息的制度,乃是高利貸中很厲害的。
  貧農六月收下早子,還去租谷和借穀,吃到八月就沒有穀子了,又要跟地主富農借谷。八月借谷一石,十月打番子時候還他,加二利,要還一石二鬥。若貧農十月還不起,只得同債主說:「埃今年毛有還了,明年早子收了再還。」債主就說:「也可以的,本利加算起來才行。借給你的那一石本,算加五利是五鬥,那利息二鬥利上起利也要加五,就是一鬥,你明年六月總共還我一石八鬥。」(本一石,加利二鬥,又加利五鬥,又加利一鬥,共一石八鬥。)那末從今年六月到明年六月一個對年,共是加八利。假若他明年六月又還不起,那末從一石八鬥再行加五起算。假如那個農民到了那年番子時又還不起,轉到次年六月,再轉到次年八月,如此轉下去,一年轉兩回,轉到十年就成了一個十分驚人的數目。
  3.油利
  油利是所有借貸關係中的最惡劣者。所謂「對加油」,尋烏南半縣有茶子山的地方都有的,北半縣沒有茶子山,所以沒有對加油。什麼叫做對加油呢?借一斤,還兩斤,借兩斤,還四斤,借四斤,還八斤,這樣叫做對加油。什麼期限呢?九月打油時候為標準,九月以前一年之內不論什麼時候借的,一概對加利。
  油山[38]是地主或富農的,租給貧農耕種,地主富農收油租,二十斤油收十斤,六十斤油收三十斤,計收百分之五十。地主富農收了這些油租,大概百分之九十是挑赴市場發賣,百分之十是用對加利借給貧農。但他借時,往往說這油是他兒子或他媳婦的私家油。有些呢,也確是他兒子、媳婦的私家油,富農家裡的媳婦們和他還沒有當家的兒子們常常有私油。它的來歷是,當摘茶子的時候將過了,茶子樹下的零茶子遺落沒有拾的,他們就拾起,打出油來作為他們的私財,他們就有資格放高利貸。
  「先生,借點錢給埃!」
  「毛!」
  「借點穀給埃!」
  「毛!」
  「毛有吃了,總要借點子!」
  「油就有,埃奶子的。」
  貧農目的不是借油,因為油利太貴了,但因為地主富農錢谷都不肯借,迫著只得借油,借了油去變賣成錢,再糴穀子吃飯。
  也有借油吃的。貧農們打禾子,沒有油吃,提個壺子跑到地主富農家裡借一壺油,六月借油九月還,一壺還了兩壺去。貧農家裡沒有秤,有些貧農的老婆、媳婦也不識秤,借一壺還兩壺,她們是容易記得的。
  4.賣奶子
  上面第二節裡所說十年拖欠的話是假設的,事實上債主很少准許農民一筆賬拖到十年之久。他總是壓迫農民很快還清,還清一次,再借二次,因為他怕農民欠久了靠不住。通常情形是准許農民還本欠息,息上加息,推算下去,也只三年五年打止,不准太欠久了。債主怎樣強迫農民還債呢?打禾了,債主挑了籮子走到農民的稻田裡去,對農民說:「你的穀子還了我來!」農民無法,望著債主挑了谷去。既交了租,又還了債,「禾頭根下毛飯吃」,就是指的這種情形。許多的農民在這種情況之下扯著袖子揩眼淚呢!
  「嫁姑娘賣奶子,都要還埃。」這是尋烏的習慣話。債主們對那種「可惡的頑皮農民」逼債,逼到九曲三河氣憤不過的時候,往往是這樣說的。讀者們,這不是我過甚其詞,故意描寫尋烏剝削階級的罪惡的話,所有我的調查都很謹慎,都沒有過分的話。我就是歷來疑心別人的記載上面寫著「賣妻鬻子」的話未必確實的,所以我這回特別下細問了尋烏的農民,看到底有這種事情沒有?細問的結果,那天是三個人開調查會,他們三個村子裡都有這種事。劉亮凡是城區富福山人,富福山離城十八裡,那村子裡共有三十七家人,分為劉、曹、陳、林、黃五姓,共有五家賣奶子(客籍叫兒子曰奶子)的,內三家都姓劉,是劉亮凡(城郊鄉蘇維埃主席)的親房,名字叫做劉昌育、劉昌倫、劉昌純,其他兩家,一家叫林芳廷,一家叫陳良有。劉昌育(劉亮凡的胞叔)是小木工人,余四個都是佃農。劉昌育有四個奶子賣去三個,劉昌倫三個奶子賣去一個,劉昌純兩個奶子賣去一個,林芳廷三個奶子賣去兩個,陳良有一個奶子賣去一半。五家都是因為破產到完全沒有了,沒法子,把奶子變賣得些錢,一面還清債主的賬,一面自己吃飯。買主都是附近村莊裡的本姓紳士和富農,紳士更多,富農次之。賣價每個百元(起碼)到兩百元(最多)。賣時兩家在名義上不說「賣」而說「過繼」,但社會上一般都說「賣奶子」。要寫張「過繼帖」,普通也叫作「身契」。過繼帖上面寫道:
  「立過繼帖人某某,今因家貧無奈,告借無門,人口嗷嗷,無力養育,情願商請房族戚友將所生第幾男過繼于某宗兄為男,當得身價洋若干元。自過繼之後,任憑養父教讀婚配,倘有打罵等情,生父不得干涉。兩方甘願,並無勒迫,不敢生端異說。恐口無憑,立此過繼帖一紙為據。
  媒人某押
  某押
  某押
  房族某押
  某押
  某押
  戚友某押
  某押
  某押
  父某押
  母某押
  兄某押
  弟某押
  某某代筆
  某年某月某日立」
  這種賣身契只有賣主寫給買主,買主不寫文件給賣主。所謂媒人即是中人,多的有四五個,都要「水扣錢」,抽賣價的百分之五。房族戚友臨場有多到十幾個的,都要「畫押錢」,歸買主出。親房及強梁的(多半是紳士)畫押錢要多,有十多元到二十元的,普通房族戚友畫押錢每人一元以內。奶子的年齡有三四歲的,有七八歲的,有十三四歲的。買賣奶子,由媒人背了送到買主家。這時候奶子的父母總是痛哭流淚,甚至兩夫妻打起架來,妻罵夫沒有用,尋不到飯吃要賣奶子,旁人也多有替他們流淚的。劉昌育賣奶子,他的侄兒劉亮凡就是一個看不過意流了淚的。現在講到調查會的第二個農友李大順,看他供給的材料又是怎樣?他是雙橋區的黃沙村人,他那個村是個有人家四百戶左右的大村,內中賣奶子而被他親眼看見的有五家,每家賣出一個奶子。有一家是賣往廣東平遠縣的八尺地方,李大順在路上撞到這個背著小奶子的父親往平遠方向一路哭了去,這人撞到熟人臉上不好意思到十分。他為什麼要把奶子賣往廣東八尺呢?因為賣的價錢更高,一個奶子賣得二百多到三百元。不論賣到什麼地方,四五歲的幼年奶子賣的價錢更高,因為容易「養得疼」(帶得親)。年齡大了,像八九歲的、十多歲的,反倒賣不起價錢,因為不容易帶得親,並且容易跑掉。至於到調查會的第三個農友梅治平,他是雙橋區藍田村的農民,他村裡也有賣奶子的事。他的叔父梅宏波窮得不得了,三個奶子一個過番(往南洋)去了,一個在家,一個賣往平遠。附近暗徑村,貧農梅傳華七個奶子,賣出五個。那天調查會到的就是劉、李、梅三位,他們自己村子裡出賣兒子的事,就有上述那麼多起。三人中一個是北半縣人(劉),兩個是南半縣人,那末全縣的情形也不難推知了。據他們說,在他們所知道的地方,每百家人家有十家是賣過兒子的。劉亮凡說,他曾見過和聽過賣兒子的事,在他家鄉的附近共有上百的數目。
  普通總是賣兒子,賣妻賣女的不經見。
  聽見人家賣了兒子了,債主就急急地到他家裡去討賬。「賣了奶子還不還埃(我)嗎!」債主很惡聲地叫著。他為什麼要這樣子呢?因為這時候是他這筆債的生死關頭,賣了奶子猶不還他,錢一用掉,永久沒有還債的機會了,所以他就顧不得一切了。
  舊的社會關係,就是吃人關係!
  5.打會
  打會的目的是互相扶助,不是剝削。如為了娶媳婦,做生意,死了人要埋葬,還帳等等,就邀集親戚朋友打個會。但月子會、隔年會、四季會,因為標利很重,結果變成剝削農民。
  打會的人(會頭)不是全無資產的人,多半是中農階級及小商人中間打會的多。富農不消打會,極貧的貧農想邀個會也邀不到,只有半自耕農,佃農中之有牛力、農具者,自耕農,市鎮上較活動沒有破產危險的小商人,他們邀會才有人來。
  會有長年會、半年會、月子會、四季會、隔年會五種。
  長年會是六個人,六年完滿。除頭會外,每人出洋十元,共五十元,交與頭會。頭會「沒本蓋利」,三年加三(每年蓋利十五元,共四十五元),兩年加二半(每年蓋利十二元五毛,共二十五元),一年加二(十元),共計六年頭會要蓋利八十元,本則「沒收」去了。二會以後沒本蓋利制度與頭會同,惟利息逐年減輕。如二會是二年加三(每年十五元,共三十元),二年加二半(每年十二元五毛,共二十五元),一年加二(十元),共蓋利息六十五元。三會以後蓋利更少。「頭會賣臉皮,二會撿便宜」,說的是頭會雖得經濟利益,但須低頭求人才打成會,二會既不求人又得利益。
  半年會採取標息制度,每半年標一次,人數八個起碼,九個、十個、十一個以至二十多個都有。半年會不是沒本蓋利,而是每半年一了。(月子會、四季會、隔年會缺。)
  C.稅捐剝削
  1.錢糧(1)地丁 全縣一千四百二十四兩,每兩還正稅大洋三元,附稅二角四分。它原本不是錢而是米,每石谷田完地丁米八勺(每十勺為一合,十合為一升),每升地丁米折成忙銀六分四厘二,再照每兩忙銀折成大洋三元二角四分,約計每石谷田完大洋二分。相傳從前安遠典史楊霄遠跑到北京皇帝老子那裡,頭上頂個盤子,盤子裡面覆著許多酒杯子,表示安遠、尋烏兩縣山多田少,手裡拿著一篇奏文,上面寫著「萬頃山岡一線田」等等話頭,請求減輕田賦,弄得那個皇帝大發脾氣,說你那麼個小官敢到我的面前上奏,我可不依,喝聲推出斬首。然後拿了奏文一看,看到「萬頃山岡一線田」的地方,卻說「話還說得有理」,就批准他的奏文。因此安、尋兩縣田賦較之他處為輕。至今兩縣地主富農當每年完糧時候,還要拿些香燭到楊霄遠廟裡祭他一番。兩個縣城都有楊公廟。
  (2)官租 篁鄉全區,三標區一部分,城區也有一點,名曰「官田」。政府收官租不收地丁,共計九百四十多兩,較之地丁貴得八九倍,大概每石谷田要完小洋二毛。為什麼有這種官田呢?明朝篁鄉出了個「霸王」,名叫葉楷,盤據篁鄉多年,與明朝皇帝作對,皇帝用計把他剿平,把所有篁鄉全區葉楷管轄地方的田地充公,名曰官田,禁止買賣,只能用佃戶與佃戶之間轉移田地的名義,叫做「頂退」。三標官田的來歷與篁鄉相同,那裡曾為葉楷部屬佔據過。城區的一點小的官田,則因那裡的人曾經犯了皇帝老子的法,因此沒收了他的田來。
  (3)合計 地丁、官租二項,合計銀二千三百六十餘兩,每兩折三元二角四分大洋,也不過七千六百四十餘元。由於沙沖水破,逃亡孤絕,貧苦拖欠幾種原因,每年有兩成收不到手,實際只能收六千一百十二元左右。
  (4)苦甚 上述田賦數量,每年不過六千一百餘元,而縣署用款如行政經費、司法經費、監所經費、人犯囚糧、慈善經費各項,每年須用一萬餘元,以之抵充,不足遠甚。故到尋烏做官的人,莫不覺得苦甚,便一意勾結豪紳,借種種事故壓榨貧民。至於煙、酒、屠宰等稅,直接歸省政府,不與縣署相干,縣署能指揮的只有田賦一項。
  (5)陋規 縣署錢糧經征櫃上有幾種陋規:第一是銀水,每塊錢至少吃去半毛至多一毛。譬如市價每小洋十二毛折大洋一元,糧櫃上卻要收十二毛半,全年六千一百餘元,每年可吃銀水三百多元,這是糧櫃上的第一個大剝削。經征主任沒有薪水,專靠銀水及其他陋規養他。第二是過割禮,又名割糧禮,民間買賣田地要交割糧禮,糧櫃上每戶要收過割禮二毛,全年約有六百戶割糧,可得一百二十元。第三是填寫禮,田地買賣不但要交割糧禮,而且要稅契,就是要拿土契到糧櫃上斢張官契(財政廳發下來的),將土契文字填寫到官契之上,每張收填寫禮二毛,全年所得總數與過割禮同。第四是券票禮,即糧票錢,每張小洋三分,全年約二千張,共六十元。以上四種陋規,除銀水外,都是公共的。每個知事新到任,糧櫃主任要孝敬二十元至三十元與他,名曰「點規」,即是希望新任知事再點他做糧櫃主任的意思。此外,還有過節禮(端午)、過年禮,不但要送知事,而且要送財政科長,知事送物,科長送錢(十元到二十元)。這些耗費都是出之於陋規。
  (6)管錢糧的 尋烏縣有三個管錢糧的,劉士輝、劉梅芳、黃少堂。民國以來就是他們管錢糧,他們挾著幾本糧冊做寶貝,勾結歷任縣知事把這個職務當做世襲。由三人中互推一人為主任,其餘兩人為戶書。紅軍到城,三個都挾著糧冊跑掉了。
  2.煙酒印花稅
  尋烏的煙酒印花稅,每月小洋各六十元,共百二十元,一個商人承包,在北門內設個稅局。除縣城外,每月往澄江、吉潭、三標、石排下、留車、車頭、牛鬥光、珠村圩、荒塘肚、公平圩、篁鄉圩、中和圩、岑峰圩、茅坪圩、龍崗圩、上坪圩等十六個圩場收稅一次。每個小酒攤子賣酒,每個小雜貨店賣黃煙,都要抽稅。老實的,多敲他一點,調皮的,照章程收。每月一百二十元包稅,實收可得二百元,賺八十元。稅局要用局丁二名、火夫一名。包商多半是贛州人。
  3.屠宰稅
  也是包,每月八十元稅額,實收百五十餘元,賺七十餘元。也設一個局,局丁一名,火夫一名。局丁不但招扶局長,還要幫他出外收稅。百五十餘元,城中即占四十八元八毛(三個肉案)。包商也是贛州人。只能收到圩場有定案的屠戶,章程雖然說的鄉下人家殺一個豬也要完稅,實際收不到。
  4.護商捐
  是一種地方捐,普通叫做「百貨捐」。國民黨經費、靖衛團經費都從此出,公安局沒錢用也要撥一份給它。縣百貨捐總局歸地方財政局管轄,縣城北門外、吉潭圩、盤古隘,各設分局。油、鹽、米、豆、雞、鴨、牛、豬、羊、狗、水貨、雜貨、布匹,凡屬路途過往貨物,無論什麼都要抽稅,每件半毛起碼,五毛為止。米果、水果、柴火、竹木器等附近鄉下挑到圩場零碎發賣而非遠途過往的東西,不收稅。反過來說,一切遠途過往的東西都要收稅。南半縣留車、牛鬥光等處群眾鬥爭發展,便無法設局收稅。三個分局每月數額二千元以上,吉潭過去有一個月收過二千多元,北門外過去有一個月收過八百多元,盤古隘過去無局,謝嘉猷最近才設立。名字叫做「護商捐」,實則商民恨得要死。
  5.牛捐
  縣城一處,每年一千七百多元,無局,由三四個股東承包,一人出面辦理。四年來都是新尋派何子貞的老子何學才出面包辦。一千七百多元捐額,實際則收二千三四百元,也是一筆地方捐,歸財政局管理支配。
  6.賭博捐
  名字叫做「公益捐」,包括賭攤與花會,亦屬地方經費,由財政局派徵收員(何子韶做過兩年)管理徵收。縣城一處每月收一千一百元,盛時每月收過一千八百餘元。全縣各圩同樣要抽。前年每月全縣收過三千多元,那時有劉士毅[39]派了一排人來縣經辦,名曰「防務捐」,每月提去二千元。贛南各縣都是如此。後贛南旅省同鄉會向省政府告了劉士毅,他不得不撤銷,但地方豪紳繼續徵收如故。這是地方豪紳與劉士毅鬥爭的一幕小史,許多縣都有這種鬥爭。
  7.財政局總收入
  財政局的收入是牛捐(年一千七百多元)、護商捐(年二萬四千元)、考棚租(二千元左右)、賓興租(以谷折錢計三千元左右)、孔廟租(三百元左右)等,共計年收三萬元左右。其用途是,國民黨縣黨部、靖衛隊、財政局、建設局、教育局、清鄉局、公安局、新尋學校(何子貞、何挺拔辦的)、普化學校(在澄江,謝嘉獻、藍玉卿辦的)的開銷,總而言之是豪紳及其走狗嫖賭、食著、鴉片煙的用費所從出。
  8.派款借款
  省政府的贛省公債派過三千元,二五庫券派過二千元,中央公債派過一千元左右,金融善後借款派過四千元,軍閥過往,如林虎、劉志陸、李易標、黃任寰[40]、許崇智、賴世璜過了多回,前後派過四萬多元。以上這些派借款項,由縣署分攤到各區、各村、各圩,凡有一石谷田以上的,小商一百元資本以上的,均要派到。凡操到政權的豪紳地主大商,從縣到鄉各級機關的辦事人,均不出錢,對他們的親戚朋友也為之設法酌減。於是款子都派在那些老實的弱小的地主、富農、商人身上。還要加派手續費、夫馬費、茶水費,如上頭要派一千元,財政局就要派一千二百元,接下去區鄉兩級又各要加派,借此漁利。上面借了款去如公債等,間有還下來的,軍隊借款亦間有還來的,縣城及各區保衛團豪紳們一把吞了下去,從不發還與借戶。汪子淵當保衛團總時,吞沒軍隊還來借款一千餘元,惹起篁鄉一帶借戶和他打官司,始終沒有打得出一個銅板。
  (九)尋烏的文化
  女子可以說全部不識字,全縣女子識字的不過三百人。男子文化程度並不很低,南半縣文化因交通與廣東的影響比北半縣更加發達。依全縣人口說,約計如下:
  不識字        百分之六十
  識字         百分之四十
  識字二百       百分之二十
  能記帳        百分之十五
  能看三國       百分之五
  能寫信        百分之三點五
  能做文章       百分之一
  初小學生       百分之五(五千人)
  高小學生       百分之八(八千人)
  中學生        五百人
  大學生        三十人
  出洋學生       六人
  秀才         四百人
  舉人         一人
  (上列的百分數是每一項對於人口總數的比例。)
  高小學生多於初小,是因為進高小的多由讀蒙館後直接進去的。全縣初小每區不出十個,七區共七十個,每個以五十人計共三千五百人。此外半新不舊的初小,有其名無其實或者連招牌也沒有掛的有八十個,學生約一千五百人。兩項共五千人上下。
  高小每區至少一個。雙橋區經常有兩個,有一時期(三二五暴動前)有過四個。南八區有二個,有一時期(三二五暴動前)有過三個。城區有二個(城內之城東學校及田背之曹倉學校)。篁鄉有一時期(三二五暴動前)有三個。縣城有三個(除城東)。全縣經常有高小十三個,最盛時期(三二五暴動前中國大革命前後文化運動高潮時期)有十八個。普通每校有一百學生。前清光緒末年辦起到最近,最老的有二十多年歷史,共有學生一萬左右,一萬人中已經死掉了二千左右。高小學生大部分是小地主子弟,大地主與富農子弟各占小部分。
  本縣有四個中學,但都短命。項山大地主「屎缸伯公」辦的知恥中學(項山小杭)辦了一年,雙橋地主們聯合辦的尚志中學(在坵坊)辦了半年,澄江公立的普化中學(在澄江圩)辦了兩年,革命派辦的中山中學(在縣城)辦了兩個月,總共出了一百多個沒有畢業的學生。中學生的大多數是在梅縣、平遠、贛州三處中學讀書的(每處各一百名左右)。全部都是地主子弟,其中亦是小地主占大多數。
  大學生中大多數出於大中地主階級,小地主只占著五個。劉維爐在廣州中山大學讀了一學期,劉維鍔在北大讀了二年,鄺才誠在北京師大讀了一年多,三個都是共產黨員。二劉三二五暴動時被殺,鄺任紅軍五十團參謀長,在澄江被謝嘉猷捉著割死。鄺世芳在北京朝陽大學讀四年,病死,思想是革命的。淩得路在北京文化大學讀一年,到俄國留學,以不能供給飯費,在芬蘭使館教大使家塾,思想是革命的。五人都是由祠堂供給學費才進大學的。大地主出身的二十五個大學生(及專門學校學生)全部反動,主要如何子貞(河南礦務學校讀了兩年,尋烏靖衛隊長)、賴世源(北京師大預科二年,在篁鄉參加反革命)、劉鴻翔(北京文化大學讀兩年,在南八區領導反革命),三人均在尋烏,其餘多在外頭,屬￿蔣介石派。共大學生三十人,十分之八是讀法科。
  出洋學生六人中,潘作琴(英國醫科畢業,在汕頭行醫)、丘淩雲(到英國走過一回,其實不算留學,天津鍋爐公司工程師)、丘偉伍(日本帝大畢業,新尋派中堅,隨何子貞跑了)、古子平(從日本買了一張文憑回來,大嫖大賭,篁鄉人,做過教育會長,此次在篁鄉炮樓中被紅軍攻走)四人均大中地主出身。曾有瀾(最先出外留學的,光緒年間去日本,法科畢業,在奉天、北京、湖北做法官,中山中學派曾捧他為假首領,三二五暴動失敗房子被燒,現加入改組派)、鄺摩漢(日本留學,自稱馬克思主義者,北京文化大學教務主任,與尋烏大地主謝傑在南京辦汽車公司)二人出身不屬大中地主。曾是小地主,官費留學日本。鄺是貧農,高小畢業,進南昌憲兵學校,有個什麼人賞識他,供給他錢去日本。
  秀才生存者全縣還有四百個,其中篁鄉區塘背古姓一村六百人中占去十一個,是秀才最集中的地方。古柏的高祖七十歲,死時起個「聖旨」牌坊,中間寫著「親見七代」,兩邊寫著「眼見五廩貢」、「膝繞十二衿」,說的就是那時候他的孫子同時有十二個秀才。塘背古姓的舊文化在全縣是最盛的,他們在政治上也歷來占著支配的地位。南八區車頭鄉二千人中有秀才九人,也算是很多的。南八區龍圖鄉一千四百人中有秀才二個,則算是少的。近數年來,秀才們大多數無所事事,在鄉村中當「老太」(本姓農民呼尊長叫「老太」,地方上人稱他則曰「先生」)。這班人多半是收租的小地主,一小部分教書(舊書,也有新書),又一小部分行醫以為生。秀才都是地主階級的產物,但也有極少數是從貧農階級出身,受地主的栽培而讀書進學的。尋烏唯一的現存舉人古鹿蘋,他的父親是個雇農,苦得沒有飯吃。他小時提個小籃子賣小口(糖子、荸薺、鹹蘿蔔等等),後來讀書,先生見他聰明,不收他的學費,以此讀出頭來。他做過兩任縣知事、兩任省議員。他在鄉間是個極頑滑的,什麼人都同他好,他亦表面上贊成新派,同時又禁止他的女兒剪頭髮,限制她的婚姻自由。南半縣土地鬥爭起來,他採取反對態度,這次紅軍進攻古姓炮樓,他又主張投降。
  南半縣土地鬥爭勝利,每個鄉蘇維埃至少辦了一個列寧小學校,普通是每鄉兩個,特別地方(龍圖、牛鬥光)辦了四個,每校學生四五十人。學校及學生數比舊時國民學校增多一倍。小孩子們說:「若不是土地革命我們沒有書讀。」高小因無經費也沒有教員(革命知識分子忙於參加鬥爭去了),還沒有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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