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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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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夜晚,星月上來,那兩隻貓頭鷹鳴叫著,飛翔著,捕捉著田鼠飽餐著田鼠。戰友們從墳墓中鑽出來,齊集在墓前供少先隊員過隊日的空場上。值星參謀高喊著口令,調動著隊伍,先是黑壓壓站成一個方陣,然後一聲令下,一齊坐下,藍幽幽、方正正一個團隊。分不清誰是幹部誰是戰士。幾千隻眼睛在閃爍,成群的螢火蟲圍繞著我們吊在樹枝上的螢火蟲口袋飛舞,光明圍繞著光明更加光明。團長說:李參謀,起支歌子,雄壯點的,活躍活躍空氣。值星的李參謀原是軍文化處的,身材挺拔,嗓音嘹亮站起來像棵樹。 唱起來像把號。他領唱:說打就打說幹就幹,練一練手中槍刺刀手榴彈。錢英豪的歌聲在樹冠上響起,他的嘴依然沒動一樣,但他的歌聲確鑿地在樹冠上在河上空迴響:瞄得准來投呀投的遠,上起了刺刀讓它心膽寒。我們的歌聲竟然也和著錢英豪的歌聲在河道上迴響:抓緊時間加油練,練好本領準備戰,不打倒反動派不是好漢,打出個樣兒給他看一看。政委站起來,說: 同志們,今天我們全團集會,為的是貫徹上級的指示。最近一個時期,圍繞著邊境開放,兩國人民重修舊好的問題,大家心中都有些鬱悶,還有一些不好的議論,什麼「我們的血白流了呀」,「我們成了沒有價值的犧牲品啦」,等等,同志們,這種思想十分危險,要不得啊。同志們,我們是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命令我們打到哪裡,我們就要衝到哪裡。世界形勢是不斷變化的,國家之間的關係也是在不斷變化的。當初我們與他們刀槍相見,為得就是今天的和平生活,人民之間是沒有仇恨的,戰爭與和平都是政治的需要和表現形勢。我們的犧牲是光榮的,過去是光榮的,現在依然是光榮的,將來也是光榮的,任何對我們的光榮犧牲的價值的懷疑,都是錯誤的,是十分嚴重的錯誤! 靜寂如山,壓迫著團隊,貓頭鷹的啼叫聲滲進了石頭。 感情容易衝動的華中光低聲抽泣起來,在他的感染下,許多人哭起來。哭泣聲漸大,發展成集團嚎哭。有的人哭聲淒厲,像捏著脖子故意發出的怪聲。團長大聲說: 這是幹什麼?娘娘們們的!軍人嘛,活著是鐵,死了是鋼。 團長說:李參謀,起歌子,鼓舞士氣。 李參謀擦著眼站起來,起唱: 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 士兵們因抽泣把歌唱跑了調,團長用高亢的嗓音把跑了調的歌子引向正路。唱完了歌,政委說: 同志們,我們從墓前的鮮花、從文學作品、甚至從戀愛中的男女的含情脈脈眼睛裡、甚至從在和平的邊境上安寧地吃草的水牛的耳朵上、甚至可以從豐碩的水果和沉甸甸的稻穗上感覺到,人民沒有忘記我們。我們要像釘子一樣釘在這裡,藉以報答人民的恩情。春節就要到了,為克服思鄉情緒,各連隊要排練些生動活潑的文藝節目,讓歡聲笑語伴我們度過佳節。 當時我想:要是趙金在這兒就好了。 你這個夥計,怎麼盼著我死呢?我大聲說,但我也分明感到我的嘴唇僵著沒動,但話語卻貫徹到樹冠上二位戰友的耳朵中去了。 郭金庫說:這倒是一件新鮮事,死人還能開春節聯歡會。 開個春節聯歡會也值得你大驚小怪?這世界既是活人的也是死人的。死去的人以自己的方式佔有世界。我們在聯歡會上唱歌、跳舞、說相聲、演活報劇。我們出操、巡邏、設伏、捕俘,親人思念我們時,我們會停下手邊的工作,回報親人以思念。 如此說來,大爺把你起回來,你並不情願,郭金庫的話語貫徹著我們。 這怎麼說呢?我很矛盾,當時很矛盾現在依然很矛盾。遠離了父母也痛苦,遠離了集體也痛苦。我爹拖著一條木腿,千里迢迢去了南疆,一路受盡磨難,真也難為了他老人家。 大爺動身去南疆,你預先有感覺沒有?我問。 有感覺,當然有感覺。那些天我一直精神恍惚,許多往事盤旋在心頭,並進行一些莫名其妙的組合:一會兒仿佛是大嘴姑娘牛麗芳帶著我家那條狗來找我,她穿著一條紅裙子,挺著一個大肚子,說:錢英豪,我肚裡懷著你的兒子。我說你胡說。她笑嘻嘻地領著狗走了。我喊:「巴魯」,「巴魯」跑過來,把一條鹹帶魚放在我面前。我撿起那條魚,魚立刻化成鳥,鳥立刻變成槍,槍立刻射擊,一個深眼窩,凸嘴巴的男孩子中彈躺下,我跑上去為他包紮,他立刻化在地上,一棵仙人掌生出來,掌上先開花,花謝,隨即長出一些粉紅色的小刺球,吃一顆酸溜溜。夜裡帶隊巡邏時,我不知不覺地越過了邊界,被對方四個人按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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