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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又去摸她的胸,兩隻手都伸了進去,她根本沒戴什麼『驢遮眼兒』當然更沒塞什麼棉花之類的。我的判斷純屬胡說八道。它們像咱老家的白麵饅頭一樣貨真價實硬梆梆的,但很有彈性涼涼的,因為夜晚的海風輕輕吹拂,涼森森的她只穿著一件白襯衣把它們凍涼了。她把腦袋晃動得像撥浪鼓一樣。哎呀哎呀我受不了啦,她猛撲到我身上周身發燒像火炭一樣張開那大嘴巴噴吐著甜絲絲兒的發麵饅頭味道來找我了。她的肥嘟嘟的嘴唇像密不透風的橡膠圈一樣緊緊地包住了我的嘴吮著吸著啃著咬著我的嘴唇。

  被大頭針刺破的地方汩汩地流出血來,我嘗到我的血又苦又鹹,她從頭到腳都在顫抖著,我積極反攻用我的嘴唇去包圍她的嘴太大了包圍不過來我只好嘬住她嘴唇的中部,我一嘬她就哼哼唧唧地叫喚。後來我拱開她的嘴唇啟開她的牙齒把她的舌頭吸出來像吃海螺肉一樣她的舌頭也是肥嘟嘟的跟海螺肉的味道基本差不多,她把身體使勁挺著哎喲喲地喚著,我們倆交換著唾液交換著呼吸交換著……行嘍往下我就不說了……她說她從來不知道接吻是這樣的激動人心,行嘍我不再往下說了……

  他端起缸子,呷了一口殘酒,雙眼放著光,臉上爆著鏽屑,像剛從爐中提出來的一塊等待鍛打的熟鐵。

  「便宜都讓你這個小子占了!」我滿懷醋意地說。

  他抓起那只燒雞頭嚼著,骨頭渣子掉到河水中,引得河中群魚潑刺刺跳躍。他真誠地說:

  「事後想起你,我感到很內疚,但人家都說愛情是自私的對不對?」

  我捅他一拳,說:

  「你小子,為什麼不跟她結婚去?」

  「我想跟她結婚,她能跟我結嗎?我原想在南邊打成個英雄回來跟李翠香吹了,就去找她。」他苦笑著說。

  「她知不知道你犧牲了?」

  「嗨,別天真啦!」他憂悒地說,「你以為她還會記著我一個農村兵?再說我也不是英雄。我要像李成文那樣,開戰第一天就捨身炸個暗堡,電臺廣播,報紙登照片,她也許會觸景生情,想起跟我還有那麼一段故事。」

  「說到底你是運氣不好,」我說,「你死得挺窩囊。」

  「這樣也好,」他說,「要是我真成了英雄,那不很荒唐嗎?我幹了多少壞事呀!要是我成了活著的英雄,回守備區演講,正碰上牛麗芳,那就熱鬧了。哪有英雄在住院期間鬧戀愛的?」

  我說:「也許英雄裡邊也有在沒成英雄前做過荒唐事的。」

  他說:「不提舊事了,死都死了十幾年,還後悔什麼呢。」

  我端起搪瓷缸,說:

  「讓我們為牛麗芳幹完杯中酒吧!」

  他說:「好,幹!」

  我們吃完了麵包、香腸。他把酒瓶子塞到樹冠裡,提起塑料布,把上邊的食物渣滓抖到河裡,大群的魚兒吱吱鳴叫著圍攏過來。有白鱔有鯰魚有鯉魚有草魚還有一隻大如團扇的老鱉。他突然問我:

  「想不想釣魚?」

  「想啊,有釣竿嗎?」

  兩個少年手持釣竿向河邊跑。天上下著毛毛細雨,胡同裡滿是泥濘,一些被雨水灌出來的白頸蚯蚓在泥濘中笨拙地蠕動著。那時我們讀五年級,我十二歲,錢英豪十三歲。

  看到蚯蚓,我停住腳,喊:

  「錢英豪,咱們還沒有魚餌呢。」

  他說:「噢,我忘了。」

  我說:「這兒有條大蚯蚓。」

  他走回來,看了一眼,轉過頭去吐著唾沫說:

  「我最噁心白脖蚯蚓了。被它咬了要得麻風病。」

  我說:「白脖子蚯蚓氣味大,魚願意吃。」

  「你把它們逮起來吧。」他說。

  我從籬笆上掐了一片扁豆葉將白脖蚯蚓捏起來,它在我手裡扭動著。錢英豪看了一眼,竟捏著脖子幹嘔起來。

  我問:「你怎麼啦?」

  他擺擺手,擦擦眼淚說:

  「我怕白脖蚯蚓,你快把它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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