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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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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眼睛閃爍著光芒,說,她真的會愛我嗎? 會的,一定會的,我用力回握著他的手說,如果實在不行,我替你找我姑姑去說媒,她最聽我姑姑的話。 不要,千萬不要,他說,我不希望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強扭的瓜不甜。我要用我堅持不懈的努力,贏得她的心。 李手仰著臉問我們:你們倆在上邊搞什麼鬼名堂? 王師傅抓起一把泥,對著我們投上來:別吵吵!把魚都給我嚇跑了! 從河的下游,駛上來一艘漆成紅藍雙色的鐵皮機動船。船上的機器發出急促的「波波」聲響,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焦灼和恐慌。河水湍急,船逆流而上,行進遲緩。船頭激起很大的白浪花,兩道田塍般的細浪,從船體兩側分開,然後又漸漸合攏。河面上浮動著淡藍色的煙霧,一股燃燒柴油的氣味,擴散至我們唇邊。十幾隻灰色的海鷗跟隨著小船盤旋飛翔。 這是公社計劃生育小組的專用船,也是姑姑的專用船,當然,小獅子也在船上。為了防止汛期石橋淹沒、兩岸交通隔斷時發生違規懷孕以及其他料想不到的問題,為了保持我們公社不發生一起超計劃生育,為了這面計生戰線上鮮豔的旗幟,縣裡特意為姑姑配備了這艘船。船上有一個小小的艙,艙裡有兩排覆著人造皮革的座位,船尾裝著一台12馬力的柴油機,船頭安裝著兩個高音喇叭。喇叭裡播放著一首歌頌毛主席的歌曲。那是一首湖南民歌,旋律優美,悅耳動聽。船頭拐了一個彎,向我們村子靠攏。音樂聲突然停止。片刻寂靜,機器聲愈加刺耳。突然,響起了姑姑嘶啞的聲音: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人類要控制自己,做到有計劃的增長…… 從姑姑的船在我們視線裡出現那一刻開始,王肝便不言語了。我看到他的身體在顫抖。他半張著嘴,濕漉漉的眼睛緊盯著船。越過中流的瞬間,船體傾斜,王肝嘴裡發出驚呼,身體緊張,仿佛隨時要跳下河去。船在上流緩水中調過頭,輕快地向我們駛過來。柴油機的鳴叫聲平穩而均勻。姑姑來了。小獅子來了。 駕駛機動船的是那個我們都熟悉的人——秦河。「文革」後期,他哥恢復了公社書記職務。有一個在集市上乞討的弟弟,不管他的乞討方式是如何高雅,也讓書記臉上無光。據說兄弟倆進行了談判,秦河提出了一個古怪的要求:安排我到公社衛生院婦科工作。——你是個男人,如何到婦科工作?——有很多婦科醫生都是男人——你不懂醫術——我為什麼要懂醫術?——就這樣,他成了這艘計劃生育工作船的專職駕駛員。在日後的漫長歲月裡,這個人一直跟隨著姑姑,有船可開的日子裡他開船,無船可開的日子裡,他坐在船上發呆。 他的頭髮依然中分著,像那些電影裡常見的「五四」青年。盛夏的天氣,他依然穿著那身厚華達呢的藍色學生制服,口袋裡依然插著兩支筆——一支鋼筆一支雙色圓珠筆——他的臉色似乎比我上次見時黑了一些。他手握方向盤,讓船體慢慢地向河邊靠攏,向這棵歪脖子老柳樹靠攏。柴油機轉速減緩,高音喇叭裡放出的聲音更加高亢,震動得我們的耳膜嗡嗡作響。 在歪脖子柳樹西側,有一個根據公社指示、專為停泊計生船而搭建的臨時碼頭。四根粗大的木頭立在水中,木頭上用鐵絲綁著橫木,橫木上敷著木板。秦河用繩子固定好船隻,站在船頭上。機器聲停止,喇叭聲停止。我們重新聽到了河水的喧嘩與海鷗的尖叫。 第一個從船艙中鑽出的是姑姑。船體搖擺,她的身體搖晃,秦河伸出一隻手,想去扶持她,但被她撥開了。姑姑縱身一跳,上了木碼頭。她的身體雖已發福,但行動依然矯健。我看到姑姑額頭上有一圈繃帶,發出刺目的白光。 第二個從艙中鑽出來的就是小獅子。她身體矮胖,背著一個巨大的藥箱,顯得身體更矮。她雖然比姑姑年輕許多但動作比姑姑笨拙。就是她讓王肝摟著樹幹、臉色蒼白,眼睛裡盈滿淚水。 第三個從船艙裡鑽出來的是黃秋雅。幾年不見,她的腰已佝僂,腦袋前探,雙腿彎曲,動作遲緩。她站在船上,身體搖晃著,雙手揮舞著,仿佛隨時都會跌倒。看樣子她也要上岸,但她的腿難以完成從船頭到木碼頭的一跨。秦河冷冷地看著,不施援手。她彎腰,伸出兩隻手,像大猩猩一樣,抓住木碼頭的邊緣。這時,姑姑粗聲粗氣地說,老黃,你在船上待著吧。姑姑沒有回頭,繼續發佈命令:好好看著她,別讓她跑了。 姑姑的命令顯然是對秦河和黃秋雅二人而發,因為我看到秦河立即彎腰往艙中探看。這時,我聽到了從船艙中傳出一個女人低低的抽泣。 姑姑上了岸,大步流星,沿著河堤東去。小獅子一溜小跑,方能跟上姑姑的步伐。我看到了姑姑額頭的血染紅了繃帶,她臉上肌肉僵硬,目光犀利,面部的表情堅毅,也似乎是兇狠。當然,王肝看不到我姑姑,他的目光追隨著小獅子。他嘴角哆嗦不止,口裡念念有詞。我有點可憐他,但更多的是感動,那時我遠不能理解,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竟然會神魂顛倒成那般摸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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