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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定你娘的腿!"她用勺子敲打著鍋沿,高聲大嗓地叫駡著。一夜之間,她恢復了狗肉西施嬉笑怒駡的本色,相思錢丁時那迷人的溫柔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她喝了一碗豬血粥,吃了一盤狗雜碎,然後就用精鹽擦牙,清水漱口,梳頭洗臉,搽官粉,抹胭脂,脫下舊衣裳,換上新衣裳,對著鏡子她用手撩著水抿抿頭髮,鬢角上插了一朵紅絨花。她看到自己目光流盼,風采照人。她給自己的容貌迷住了,心中突然地又升起一股繾綣的柔情。這哪裡是去行刺,分明是去賣騷。她被自己的溫情嚇壞了,急忙把鏡子翻轉,咬牙切齒,讓恨火在胸中燃燒。為了堅定信心,不動搖鬥志,她特意到東屋裡去看了爹的下巴。爹下巴上的白麵已經嘎巴成了癡,散發著酸溜溜的臭氣,招徠了成群的蒼蠅。爹的面容讓她既噁心又痛心。她撿起一根劈柴,戳戳爹的下巴。正在沉睡的爹嗷地叫了一聲,痛醒了,睜開浮腫的眼,迷茫地望著她。

  "爹,我問你,"她冷冰冰地問,"深更半夜,你到城裡來幹什麼?"

  "我逛窯子了。"爹坦率地回答。

  "呸!"她嘲弄地說,"你的鬍子是不是讓婊子們薅了去紮了蠅拂子?"

  "不是,我跟她們處得很好,她們怎麼捨得薅我的鬍子?"爹說,"我從窯子裡出來,在縣衙後邊那條巷子裡,跳出了一個蒙面的人。他把我打倒在地,然後就用手薅我的鬍鬚!"

  "他一個人就能薅掉你的鬍鬚?"

  "他武藝高強,再加上我喝醉了。"

  "你怎麼能斷定是他?"

  "他下巴上套著一個黑色的布囊,"爹肯定地說,"只有好鬍鬚的人才會用布囊保護。"

  "那好,我就去給你報仇,"她說,"儘管你是個混蛋,但你是我的爹!"

  "你打算怎麼樣子給我報仇?"

  "我去殺了他!"

  "不,你不能殺他,你也殺不了他,"爹說,"你把他的鬍鬚薅下來一把就算替我報了仇。"

  "好吧,我去薅了他的鬍鬚!"

  "你也薅不了他的鬍鬚,"爹搖搖頭說,"他腿腳矯健,平地一跳,足有三尺高,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子!"

  "你不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等著你的好消息,"爹用諷刺的口吻說,"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還。"

  "你等著吧!"

  "閨女,爹雖然沒出息,但畢竟還是你的爹,所以,我勸你不要去了。爹睡了這半夜,多少也想明白了。我給人薅了鬍子,是我罪有應得,怨不得別人。"爹說,"馬上我就要回去了,戲我也不唱了。爹這輩子,生生就是唱戲唱壞了。戲裡常說,脫胎換骨,重新做人,我這叫做拔掉鬍子,重新做人!"

  "我不單為了你!"

  她去了前屋的灶間,用鐵笊籬把狗腿撈出來,控幹了湯水,撒上了一層香噴噴的椒鹽。找來幾片幹荷葉,把狗腿包好,放在籃子裡。她從小甲的家什筐子裡,挑了一把剔骨用的尖刀,用指甲試了試鋒刃,感到滿意,就把它藏在籃子底下。小甲納悶地問:

  "老婆,你拿刀子幹什麼?"

  "殺人!"

  "殺誰?"

  "殺你!"

  小甲摸摸脖子,嘿嘿地笑了。小甲說:"不,是殺你自己。"

  七

  孫眉娘來到縣衙大門前,偷偷地塞給正在站哨的鳥槍手小囤一隻銀手鐲,然後在他的大腿上擰了一把,悄聲說:

  "好兄弟,放我進去吧。"

  "進去幹啥?"小囤喜歡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用下巴噘噘門側的大鼓,說:"要告狀你擊鼓就是。"

  "俺有什麼冤屈還用得著來擊鼓鳴冤?"她把半個香腮幾乎貼到了小囤的耳朵上,低聲道,"你們大老爺托人帶話,讓俺給他去送狗肉。"

  小囤誇張地抽著鼻子,說:

  "香,香,的確是香!想不到錢大老爺還好這一口!"

  "你們這些臭男人,哪個不好這一口?"

  "大嫂,侍候著大老爺吃完了,剩下點骨頭讓弟弟啃啃也好……"

  她對著小囤的臉啐了一口,說:

  "騷種,嫂子虧不了你!告訴俺,大老爺這會兒在哪間房裡?"

  "這會兒嗎……"小囤舉頭望望太陽,說,"大老爺這會兒多半在簽押房裡辦公,就是那裡!"

  她進了大門,沿著筆直的市道,穿過了那個曾經鬥過須的跨院,越過儀門,進入六房辦公的院落,然後從大堂東側的回廊繞了過去。遇到她的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著她。對他們她一律地報以甜蜜地媚笑,讓他們想入非非,神魂顛倒。衙役們盯著她款款扭動的腰肢,張開焦躁的口唇,流出貪饞的口涎。他們交換著眼神,會意地點著頭。送狗肉的,對,送狗肉的,大老爺原來也愛好這個。真是一條油光水滑、肥得流油的好母狗……衙役們想到得意處,臉上浮現出色迷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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