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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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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洪泰岳猛地把牛胯骨拋到空中,然後身體陡轉,讓人們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如何從背後準確、靈巧地接住那牛胯骨。在這個過程中,牛胯骨響聲不斷,好像一個有生命的靈物。好!喝彩聲猛然響起,隨後是雜亂的掌聲。洪泰嶽的臉上神情突變,繼續數說: 這屯中有一個惡霸地主西門鬧,遺下個雜種白眼狼。 這小子名字叫金龍,從小就花言巧語善偽裝。 他偽裝進步入了團,他偽裝進步入了黨。他篡黨奪 權當書記,反攻倒算逞瘋狂。 他分田單幹搞復辟,把人民公社家底一掃光。 他給地富反壞摘了帽,牛鬼蛇神喜洋洋。說到此處 我心悲痛,鼻涕一把淚兩行…… 他把牛胯骨拋起來,用右手接住,用左手抹左邊的眼淚;再把牛胯骨拋起來,用左手接住,用右手抹右邊的眼淚。牛胯骨仿佛一隻白色的鼬鼠,在他雙手之間跳躍。掌聲雷動。隱隱聽到了警車的聲音。洪泰嶽更加激憤地數說著: 說到了1991年,這小子又把奸計想。 他要把全體村民趕出村,把村莊變成旅遊場。 他要把萬畝良田全毀掉,建球場,建賭場,開妓院, 開澡堂,把社會主義西門屯,變成帝國主義遊樂場。 同志們啊,眾老鄉,手拍胸膛想一想,階級鬥爭該 不該抓? 西門金龍該不該殺?哪怕他財大氣粗根子硬,哪怕 他兄弟解放當縣長,團結起來力量大,把反動分子一掃 光,一掃光啊一掃光…… 圍觀者起哄架秧,有的罵,有的笑,有的跺腳有的跳,縣府門前亂成一團。我原本還想找個恰當的機會,下車去,仗著一個村的熟關係,勸說他們離去。但洪泰嶽的快板中,已經把我當成了金龍的靠山。如果我出去,面對著這些被煽熱了的群眾,後果不堪設想。我戴上墨鏡,遮掩著自己的面孔,往後張望,盼望著警察快來解圍。我看到十幾個警察揮舞著警棍,在人群外——其實也是在人群中咋呼。不斷湧上來的人,把警察也圍了起來。 我扶正墨鏡,又找了一頂藍色旅遊帽扣到頭上,儘量地遮蓋著半邊藍臉,然後拉開了車門。 「縣長,您千萬別下去。」小胡驚叫著。 我鑽出車門,彎著腰往前沖。有一條腿伸過來,使了個小絆子,我實實在在地趴在了地上。眼鏡斷了腿,旅遊帽飛到一邊。我的臉感觸到被正午的太陽烘烤得滾燙的水泥地面,嘴唇和鼻子都很痛。極端絕望的情緒控制著我,就這樣死了倒也省事,很可能落個因公殉職,但我想到了龐春苗,我不能不見她一面就這樣死去,哪怕她已經死去我也要見見她的屍首。我爬起來,四周立即響起炸雷般的吼叫聲。 「藍解放,藍臉!他就是西門金龍的靠山!」 「抓住他,別叫他跑了!」 我眼睛一陣黑,又一陣亮,周圍的人臉,都變得像剛淬過火的馬蹄鐵一樣扭曲著,閃爍著鋼藍色的光芒。我感到雙臂被人扭住,別到了背後。鼻孔裡熱熱的,癢癢的,仿佛有兩條蟲子爬到廠唇上。有人在背後用膝蓋頂我的屁股,有人用腳踢我的腿肚子,還有人存我的脊樑上狠狠地擰了一把。我看到鼻子裡的血點點滴滴地落在了水泥地面上,並立即化成了黑色的煙霧。 「解放,真的是你?」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面前響起,急忙鎮定心神,使暈了的頭能思考,使花了的眼睛能視物。我看清了洪泰岳那張苦大仇深的臉。莫名其妙,我的鼻子一酸,眼窩一熱,眼淚奪眶而出,就像在危難時刻遇到了親人似的,我哽咽著說:「大叔啊,你們放了我吧……」 「都放手,都放手……」我聽到洪泰嶽吆喝著,我看到他揮舞著牛胯骨像音樂指揮揮舞著指揮棒一樣吆喝著,「要文鬥不要武鬥!』 「解放,你是縣長,是父母官,要為我們西門屯的老少爺們做主,不能讓西門金龍胡作非為,」洪泰嶽說,「你爹本來也要來請願的,但你娘病了,他來不了。」 「洪大叔,雖然我與金龍是一母所生,但我們從小不是一個脾性,這您清楚,」我擦擦鼻血,說,「他的計劃,我也反對,你們放_r我吧。」 「聽到沒有?」洪泰岳揮動著牛胯骨說, 「藍縣長支持我們了!」 「我會把你們的意見往上反映,你們趕快離開這裡,」我分撥著面前的人,嚴厲地說,「這樣做是違法的!」 「不能讓他走,讓他寫保證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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