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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兩輛警車鳴著笛從大街上飛馳而過,行人側目而視。

  「我已經對他說了,要想離婚,除非我死去!」你老婆激憤地說,「你是個明白人,你爸爸,你媽媽,你姐姐,都是出頭露面的人物,你和他的事,一旦張揚出去,他們的臉都沒有地方藏,」你老婆說,「我無所謂,我一個半腚人,臉面不值錢了,惹急了,我就豁上這張臉不要了。」

  縣直機關幼兒園的孩子們正在橫穿馬路,前頭一個阿姨開路,後邊一個阿姨殿尾,中間兩個阿姨跑前跑後,不斷地大呼小叫。來往的車輛都停車為他們讓路。

  「你離開他吧,你去談戀愛,去結婚,去生孩子,我保證不壞你名譽。」你老婆說,「我黃合作人醜命賤,但說話算數!」你老婆用右手背沾了沾眼睛,然後把食指塞進嘴裡,腮上的肌肉鼓成條棱。她把手指從嘴裡拖出來,我立即嗅到了血腥味兒。血從她的食指尖上滲出來。她舉起食指,在法國梧桐光滑的樹皮上寫了三個缺點少畫的血字:

  離開他

  龐春苗呻吟一聲,捂著嘴巴,扭轉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她跑幾步,走幾步,然後再跑幾步,再走幾步。這頗似我們狗的運動方式。她的手始終沒從嘴巴上拿開。我悲哀地目送著她。她沒有進新華書店大門,而是從旁邊的一條胡同裡拐了進去。那是油坊胡同,是做芝麻油的人居住的胡同。我們的一個分會長住在那裡,因為經常吃芝麻醬,那小子的毛眼兒格外潤澤。

  我看著你老婆慘白的臉,心中一陣冰涼。我深知龐春苗這個黃毛丫頭,不是你老婆的對手。她也很艱難,眼淚噙在眼裡欲流不流。我想她應該帶我走了,但她沒有走。她的指頭還在流血,不能浪費這些血。她耐心地用這些血補齊了血字的缺筆,又描畫了模糊不清之處。還有些血,就在那三個血字下面加了一個驚嘆號。還有血,又加了一個驚嘆號。又加了一個驚嘆號。

  離開他!!!

  這已經是一條完整醒目的標語了。你老婆似乎意猶未盡,但再寫顯然已是畫蛇添足。她甩甩手指,又將手指放進嘴裡吮吸,然後她把左手伸進衣領,從左肩胛的位置上,撕下一張傷濕止痛膏,纏住了右手食指。這是她早晨剛貼上去的,黏性猶存,纏指毫不費力。

  她又一次認真地端詳著這條血寫的標語,這也是她發給龐春苗的敦促書和警告書,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她推車沿著街邊東行,我跟在她身後,保持三米距離。她還不時地回頭望一下那棵樹,好像生怕有人給塗抹了似的。

  在紅綠燈處,我們等到過街綠燈,依然是膽戰心驚地穿過馬路。因為有許多身穿黑皮夾克騎挎鬥摩托車的人不尿紅綠燈,因為有許多豪華轎車不受紅綠燈限制,因為最近剛剛出現了一個「本田暴走族」,都是年齡十八歲左右的小青年,騎著一色的本田摩托車,專門撞狗,撞翻之後,唯恐不死,還要來回碾壓,直至肝腸塗地,才吹著口哨如風而去。他們為什麼對狗如此仇恨?我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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