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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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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得意地說:「可不是嘛,我剛生出它們,來買的就擠破了門。最後,俺家女掌櫃的把它們賣給了驢鎮的柯書記、工商局的胡局長、衛生局的塗局長,每只八萬呢。」 「不是十萬嗎?」我冷冷地問。 「送來十萬,但俺家掌櫃的給他們每家退回去兩萬。俺掌櫃的,可不是見錢眼開的人。」 「媽的,」我說,「這哪裡是賣狗?分明是——」 三姐用一聲尖叫打斷我的話,說:「它舅舅!」 「好,我不說了,」我低聲對三姐說,然後又高聲對眾狗說,「跳起來吧!唱起來吧!喝起來吧!」 一匹尖耳朵、細腰肢、禿尾巴的德國杜賓狗,抱著兩瓶啤酒到我跟前,張嘴咬開瓶塞,泡沫洶湧冒出,啤酒花香氣洋溢,它說: 「會長請喝酒。」我抓起啤酒瓶,與它懷抱的啤酒瓶相碰。 「幹!」我說,它也說。 我們將瓶嘴插進嘴巴,雙爪抱著酒瓶,咕嘟咕嘟往裡倒。不斷地有狗上前來敬酒,我來者不拒,身後很快有了一堆啤酒瓶子。一個白色小京巴,頭上紮著小辮兒,脖子上紮著蝴蝶結,叼著一根肉聯廠生產的火腿腸,像個毛球兒似的滾過來。它身上散發著夏奈爾5號香水的淡雅氣味,潔白的長毛像銀子一樣光潔。 「會長……」它有點結巴,說,「會、會長,請吃火腿腸。」 它用細密的小牙撕開了包裝紙,雙爪將火腿腸舉到我的嘴邊。我接受了,咬下核桃大的一塊,慢慢地、有尊嚴地咀嚼著。馬副會長抱著酒瓶子過來,碰了我的酒瓶一下,問: 「這批火腿腸味道怎麼樣?」 「不錯。」我說。 「媽的,我讓它們拖出一箱嘗嘗,可它們整出了二十多箱,明天,看倉庫的老魏頭要倒大黴了。」馬副會長不無得意地說。 「馬副會長,偶(我)敬你……你一杯……」小京巴媚態可掬地說。 「會長,這是瑪麗,剛從京城來的。」馬副會長指著京巴對我說。 「你的主人是誰?」我問。 京巴炫耀道:「偶(我)的主人是、是高密縣城四大美人之一鞏紫衣呀!」 「鞏紫衣?」 「招待所長呀!」 「噢,是她。」 「瑪麗聰明伶俐,善解人意,我看就讓它給會長做秘書吧。」馬副會長意味深長地說。 「再議。」我說。 我的冷淡態度顯然使瑪麗受了打擊,它斜眼看著那些噴泉邊狂飲暴吃的狗,不屑地說: 「你們高密狗,太野蠻了。我們北京狗,舉行月光party時,一個個珠光寶氣,輕歌曼舞,大家跳舞,談藝術,如果喝,那也只喝一點紅酒,或者冰水,如果吃,那也是用牙籤插一根小香腸兒,吃著玩兒,哪像它們,你看那個黑毛白爪的傢伙——」 我看到一個本地土狗,蹲在一邊,面前擺著三瓶啤酒,三根火腿,一堆蒜瓣兒。它灌一日啤酒,啃一口火腿,然後用爪子夾起一瓣大蒜,準確地扔到口中。它旁若無人,嘴巴發出很響的咀嚼聲,完全沉浸在吃的快樂中。旁邊那幾個本地土狗,已經基本喝醉,在那裡,有的仰天長嘯、有的連打飽嗝、有的胡言亂語。我對它們當然心懷不滿,但我也不能忍受京巴瑪麗的小資情調,我說: 「入鄉隨俗嘛,你來到高密,第一步就要學會吃大蒜!」 「哇噻——!」京巴瑪麗誇張地喊叫著,「辣死了,臭死了!」 我抬頭看了一下月亮,知道時辰將到。初夏季節,晝長夜短,頂多再過一個小時,小鳥就要啼叫,那些托著鳥籠子遛鳥的,那些提著寶劍鍛煉的,都會到天花廣場上來。我拍拍馬副會長的肩膀,說: 「散會。」 馬副會長扔掉酒瓶,仰起脖子,對著月亮,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哨。群狗紛紛把懷中的酒瓶子扔掉,不管是喝醉的還是沒醉的,都抖擻起精神,聽我訓話。我跳上基座,說: 「今晚聚會,到此結束,三分鐘之後,這廣場上不許有一條狗存在。下次聚會,時間待定。散會!」 馬副會長又是一聲呼哨。只見群狗,拖著沉重的肚子,向著四面八方,狂奔而去。那些喝高了的,一溜歪斜,連滾帶爬,片刻也不敢停留。狗三姐與它的雪橇狗丈夫,把三個孩子叼到一輛品質優良的日本進口嬰兒車上,一個推著、一個拉著,也是如飛而去。那三個狗崽子爪扶著車邊站在車裡,興奮得尖叫不止。三分鐘後,喧鬧的廣場上已經是一片寧靜,只有一片東倒西歪的酒瓶子在閃光,只有那些沒吃完的火腿腸在散發香氣,還有就是幾百泡狗尿的巨臊。我滿意地點點頭,與馬副會長拍爪告別。 我悄悄地回到家裡,看到東廂房裡,你的妻子,還在那兒烙餅。她好像從這工作中得到了樂趣得到了寧靜,她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神秘的微笑。梧桐樹上,一隻麻雀喳喳地叫起來。過了十幾分鐘,全縣城都被鳥叫聲籠罩,月光漸漸黯淡,黎明悄然降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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