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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藍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從灶膛中掏出一個燒焦的桑螵蛸,掰開,兩排螳螂卵冒著白氣散著香氣。「誰尿床?」你爹問,「誰尿床吃了它。」

  「我尿床!」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相跟著說。

  唯有一個男孩不吭聲。他生著兩扇肥嘟嘟的耳朵,瞪著兩隻大眼,咕嘟著小嘴,好像生氣的模樣。你當然知道,他是西門金龍與黃互助領養的孩子,據說孩子的父母是一對高中一年級的學生。金龍錢能通神,勢力廣大,買通了一切,疏通了一切。為此互助還提前幾個月用海綿充起了假肚子,但屯裡人都知道真相。這孩子名叫西門歡,昵稱歡歡,被西門金龍夫婦視為掌上明珠。

  「尿床的不說,不尿床的瞎吆喝。」迎春說著,將那熱螵蛸放在雙手裡來回倒著,用嘴巴吹著,然後遞給西門歡,說,「歡歡,吃了它。」

  西門歡從迎春手裡挖過螵蛸,看都沒看,就扔到炕下,恰巧落在我們的狗娘面前。狗娘毫不客氣地吃了它。

  「這孩子!」迎春對著藍臉說。

  藍臉搖搖頭,說:「誰家的孩子肖誰!」

  四個孩子,好奇地看著我們四個小狗,不時地伸出小手觸摸我們。迎春道:

  「每人一個,不多不少,正好。」

  ——四個月後,西門家院子裡那棵杏樹蓓蕾初綻的時候,迎春對西門金龍黃互助夫婦、西門寶鳳馬良才夫婦、常天紅龐抗美夫婦、藍解放黃合作夫婦說:

  「把你們叫來呢,就是讓你們把自家的孩子帶回去。這一是呢,我們倆都大字不識,把孩子放這裡,只怕耽誤了他們的前程;二是呢,我們都上了大歲,頭也白了,眼也花了,耳也聾了,牙也松了,吃了大半輩子苦,該讓我們過兩天省心日子啦。常同志和龐同志呢,把孩子放在這兒讓我們帶,是我們的造化,但我跟你藍大伯商量了,鳳凰是金枝玉葉,還是讓她進城裡的幼兒園吧。」

  最後那一刻,頗像一個隆重的交接儀式:四個孩子,並排站在炕東頭;四頭小狗,並排蹲在炕西頭。迎春抱起西門歡,在他臉上親一口,轉身遞給互助,互助將西門歡抱在懷裡。迎春從炕上抱起狗老大,摸摸它的頭,遞到西門歡的懷裡,說:

  「歡歡,這是你的。」

  迎春抱起馬改革,在他的臉上親一口,轉身遞給寶鳳,寶鳳將馬改革抱在懷裡。迎春從炕上抱起狗老二,摸摸它的頭,遞到馬改革懷裡,說:

  「改革,這是你的。」

  迎春抱起龐鳳凰,端詳著她紅撲撲的、粉嘟嘟的小臉,眼裡含著淚花,在她的兩個腮幫子上各親了一口,然後轉身,依依不捨地遞給龐抗美,說:

  「三個禿小子,也抵不上一個小仙女。」

  迎春從炕上抱起狗三姐,拍拍它的頭,摸摸它的嘴,捋捋它的尾巴,然後把它送到龐鳳凰的懷裡,說:

  「鳳凰,這個是你的。」

  迎春抱起半邊小臉也藍著的藍開放,摸摸他那鮮明的印記,長歎一聲,老淚縱橫地說:「苦命的孩子啊……你怎麼也……」

  她把藍開放遞給合作,合作緊緊地抱著兒子,因為屁股曾被野豬咬殘,重心不穩,身體傾斜。你藍解放試圖把藍臉三世接過來,但合作拒絕了。

  迎春從炕上抱起我,狗小四,遞到藍開放的懷裡,說:

  「開放,這個是你的,狗小四,最聰明。」

  在這個過程中,老藍臉始終蹲在狗窩邊,用一塊黑布蒙著老黑狗的眼睛,並用手撫摸著它的腦袋,安定著它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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