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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第十章

  麻叔一到獸醫站門口,支起車子,滿臉紅鏽,好似生鐵,圍著牛轉了一圈,然後聲色俱厲地說:「好啊!老杜,讓你們給牛來治病,你們倒好,把它給治死了!」

  杜大爺哭喪著臉說:「隊長,自從這牛閹了,我和羅漢受的就不是人罪,它要死,我們也沒有辦法!」

  我說:「我們四天四夜沒睡覺了。

  麻叔說:「你給我閉嘴!你再敢插嘴看我敢不敢用大耳刮子扇你!」

  麻叔問杜大爺:「獸醫站的人怎麼個說法?」

  杜大爺道:「直到現在還沒看到獸醫站一個人影子呢!」

  「你們是死人嗎?」麻叔道:「為什麼不喊他們?」

  杜大爺說:「我們把大鐵門都快破爛了!你要不信問羅漢。」

  我緊緊地閉著嘴,生怕話從嘴裡冒出來。

  麻叔卷好一支煙,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煙紙,華出舌頭上的煙末,順便罵了一句:「狗日的!」

  杜大爺說:「隊長,要殺要砍隨你,但是你不能罵我,我轉眼就是奔70歲的人了。」

  麻叔道:「我罵你了嗎?真是的,我罵牛!」

  杜大爺說:「你罵牛可以,但你不能罵我。」

  麻叔看看杜大爺,將手裡那根卷好的煙扔過去。

  杜大爺慌忙接住,自己掏出火機點燃。他蹲下抽煙,身體縮得好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刺蝟。

  這時廣播停了,霧基本散盡,太陽也升起來了。太陽一出頭,我們眼前頓時明亮了。公社駐地的繁華景象展現在我們面前。獸醫站對面,隔著一條石條鋪成的街道就是公社革委的大院子。大門口的兩個磚垛子上,掛著兩個長條的大牌子,都是白底紅字,一個是革命委員會的,一個是公社黨委的。迎著大門是一堵長方形的牆,牆上畫著一輪紅日,一片綠浪,還有一艘白色的大船,船頭翹得很高。紅日的旁邊,寫著一行歪三扭四的大字:大海航行靠舵手。公杜大門左邊,是供銷社,右邊是飯店。飯店右邊是糧管所;供銷社左邊是郵局。我們背後是獸醫站;獸醫站左邊是屠宰組;獸醫站右邊是武裝部。全公社的黨政機關、商業部門都在這一團團,我們的牛幾乎就躺在公社的正中心。我感到那些機關的大門口一個個都陰森森的,好像要把我們吞了,這種感覺很強烈,但麻叔已經不許我說話,我只能把我的感覺藏在自己心裡。

  石條街上的人很快就多起來。機關食堂的煙囪裡冒出白煙,很快就有香氣放出來。這些氣味中最強烈的、最迷人的就是炸油條的香氣。我仿佛看到了金黃的油條在油鍋裡翻滾的情景。我隨即想起,杜大爺的大閨女女婿不是在公社食堂裡當大師傅嗎?如果杜大爺進去找他,肯定可以吃他個肚子圓。杜大爺可能因為死牛的事把這門親戚給忘了。他還有個四日女女婿在屠宰組裡殺豬,杜大爺要進去找他,肯定也能吃個肚兒圓。杜大爺把這門親戚也給忘了。更重要的是,杜大爺的女婿們很可能把我和麻叔也請進去,讓我們跟著他們的老丈人沾光吃個肚兒圓。我看著杜大爺,用焦急的眼神提醒他。但杜大爺的眼睛眯著,好像什麼也看不見。話就在我嘴邊,隨時都可能破唇而出。這時麻叔說話了:「老杜,你沒去看看你那兩個貴婿?」

  杜大爺說:「看什麼?他們都是公家人,去了影響他們的工作。」

  麻叔道:「皇帝老子還有兩門窮親戚呢!去看看吧,正是開飯的時候。」

  杜大爺說:「餓死不吃討來的飯。」

  麻叔道:「老杜,我知道你那點小心眼,你不就是怕我跟羅漢沾了你的光嗎?我們不去,我們不會去的!」

  杜大爺咧著嘴,好像要哭,憋了半天才說:「隊長,您這是欺負老實人!」

  「跟你開個玩笑,你還當了真了!」麻叔彆彆扭扭地笑著說;突然又嚴肅地說:「老董同志來了!」

  老董同志騎著自行車從石頭街上上竄下跳地來了。他騎得很快,好像看到了我們似的。他在牛前跳下車,大聲說:「老管,是你?」他看了看我和杜大爺,又說:「是你們?」然後他就站在牛前,說:「這是怎麼搞的?」

  老董同志蹲下,扒著牛眼看看,蹲著向後挪了幾步,端詳著牛的蛋皮,好像看不清楚似的,他摘下眼鏡,放到褲子上擦擦,戴上,更仔細地看,他的鼻失幾乎要觸到牛的那皮上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戳戳那兒,歎了一口氣。他站起來,又把眼鏡摘下來擦擦,眼睛使勁擠著,一臉痛苦表情。他說:「你們,為什麼不早來?」

  麻叔說:「我們昨天晚上就來了!敲門把手都敲破了!」

  老董同志壓低了聲音說:「老管,如果有人問,希望你們說我搶救了一夜,終因病情嚴重不治而死!」

  麻叔說:「您這是讓我們撒謊!」

  老董同志說:「幫幫忙吧!」

  麻叔低聲對我們說:「聽清楚了沒有?照老董同志吩咐的說!」

  老董同志說:「多謝了,我這就給你們去開死亡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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