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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那年夏天蒼蠅出奇的多,牆壁上、家具上佈滿了厚厚的蒼蠅屎。九老爺和四老爺都用右手握著槍,用左手端著青瓷大花碗,哧溜哧溜地喝著蔥花疙瘩湯,湯上漂著死蒼蠅和活蒼蠅。兄弟二人都不敢抬頭,生怕一錯眼珠就被對方打了黑槍。湯裡的蒼蠅一無遺漏地進入他們的口腔和肚腹。

  難道僅僅因為四老媽的事就使兄弟成了你死我活的仇敵了嗎?具有初級文化水平、善於察言觀色的五老媽告訴我,九老爺調戲四老媽是導致兄弟關係惡化的一個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因為河北流沙口子村那個小媳婦。這件事是九老爺子不好……

  五老媽認為,九老爺子不該去與四老爺子爭奪女人。天下的女人那麼多,你另找一個不就行了?男人們就是這樣,無論什麼東西,一爭起來就成了好的,哪怕是一攤臭屎!男人們都是一些瘋瘋傻傻的牙狗,五老媽撇著嘴說,我真看不出那個小媳婦有什麼好看的地方!你四老媽和你九老媽實在都比那個女人要好出三倍。她不就是五冬六夏都穿件紅褂子嗎?不就是她那兩個母狗奶子挺得比別人高一點嗎?

  女人最仇恨的是女人!因此休想從一個女人嘴裡聽到對另一個女人客觀公正的評價。

  我把一支高級香煙遞給好占小便宜的十六叔,讓他告訴我四老爺和九老爺爭奪紅衣小媳婦的詳細過程。十六叔用咬慣了煙袋的嘴巴笨拙地含著煙捲,神色詭秘地說:不能說,不能說。

  我把那盒煙捲很自然地塞進他的衣袋裡,說:其實,這些事我都知道,你說不說都無所謂的。

  十六叔把口袋按按,起身去插了門,回來,吸著煙,眯著眼,說:五十年前的事了,記不真切了……

  四老爺子帶著從美麗士兵屍體上繳來的手槍,踩著搖搖欲墜的木樁石橋,趁著天鵝絨般華貴的夜空中明亮的星光,去跟紅衣小媳婦幽會。(這事都怪九老爺子不好,十六叔說,九老爺也嗅著味去啦,他也提著槍呢!四老爺有一天晚上發現了從小媳婦的門口閃出一個人影,從那奇異的步態上,四老爺猜出是自己的親兄弟。那小媳婦也是個臭婊子,你跟四老爺子好了,怎麼能跟九老爺子再好呢?不過也難怪,那年夏天是那麼熱,女人們都象發瘋的母狗。)四老爺的心肺都縮成一團,急匆匆撞進屋去,聞到了九老爺子的味道,紅衣小媳婦慵倦地躺在炕上,四老爺掏出槍,頂住小媳婦的胸口,問:剛才那個人是誰?小媳婦說:你看花眼了吧?(有一種女人幹那事沒個夠,四老爺子那時四十歲了,精神頭兒不足啦,她才勾上了九老爺子。)

  聽說四老爺子自己配製了一種春藥?

  什麼春藥,還不就是『六味地黃丸』!

  小媳婦究竟是被誰打死的?

  這事就說不準了,只有他們兄弟倆知道。反正不是四老爺子打死的就是九老爺子打死的。幾十年了,誰也不敢問。

  四老爺和九老爺開著槍追逐的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就是打死小媳婦那天。弟兄兩個互相罵著,他操他的娘,他日他的老祖宗,其實他跟他是一個娘生的,也沒有兩個老祖宗。

  開了那麼多槍,竟然都沒受傷?

  受什麼傷呀,畢竟是親兄弟。四老爺子站在橋上,用力跺著腳,渾身顫抖著,臉上身上都沾著麵粉(好象一隻從面缸裡跳出來的大耗子,腐朽的石橋搖搖晃晃),他對著河水開一槍,(河裡水花飛濺,)四老爺擠著眼,罵一句:老九,我操你親娘!九老爺子也是滿身麵粉,白褂上濺滿血星子。他瘋狂地跳著,也對著河水開一槍,罵一句:四棍子,我日你活老祖宗!兄弟倆就這麼走走停停,罵著陣,開著槍,回到了村莊。

  他們好象開玩笑。

  也不是開玩笑,一到院裡,老兄弟倆就打到一堆去啦,拳打,腳踢,牙啃,手槍把子敲。九老爺子手脖子上被四老爺子啃掉一塊肉,四老爺子的腦袋瓜子被九老爺子用槍把子敲出了一個大窟窿,嘩嘩地淌血。

  沒人拉架嗎?

  誰敢去拉呀!都握著槍呢。後來四老爺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象條死狗一樣,九老爺子也就不打了,不過,看樣子他也嚇壞了,他大概以為四老爺子死了吧。

  四老爺子的傷口沒人包紮?

  你五老媽抓了一把幹石灰給他堵到傷口上。

  後來呢?

  三天后蝗蟲就從河北飛來了。

  飛蝗襲來後,把他親哥打翻在地的九老爺自然就成了食草家族的領袖。他徹底否定了四老爺對蝗蟲的「綏靖」政策,領導族人,集資修築劉將軍廟,動員群眾滅蝗,推行了神、人配合的強硬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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