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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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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你穿著黑色長裙鮮紅褲衩肉色高筒絲襪乳白色高跟羊羔皮涼鞋,拎著一個鯊魚革皮包,你其實是狼狽逃竄。坐在公共汽車上,你打開小皮包,掏出小鏡子,照著一張憔悴的臉。你的嘴唇象被雨水浸泡過的饅頭皮,蒼白,破裂。你掏出管狀口紅,擰開蓋,把口紅芯兒用手指頂出來。那口紅芯兒的形狀立刻讓你聯想到他兒子那個割破的小玩意兒,立刻讓你想起剛剛看過的紅蝗的肚子。你對這種聯想感到有點輕微的噁心,但你還是用它仔細地塗抹著你的嘴唇,一直等到鮮紅掩蓋了蒼白和醜陋,你才停下手。後來,你走上了那條八角形水泥索坨了鋪成的小路,你神思恍榴,連那只火炭般的畫眉的瘋狂鳴叫都沒把你從迷醉狀態中喚醒。這時,一個男人拤著一塊半截磚頭立在你的面前,你心中突然萌發了對所有男人的仇恨,於是,你抬起手,迅疾地打了那男人一個耳光,也不管他冤枉還是不冤枉。(我真是倒黴透頂!)後來,你進了『太平洋冷飲店』,店裡招魂般的音樂唱碎了你的心。你心煩意亂,匆匆走出冷飲店,那個挨揍的男人目露凶光湊上前來,你又搧了他一個耳光。(我真是窩囊透了!)男人都是些肮髒的豬狗!你屈辱地回憶起,在那個潮濕悶熱的夏天裡發生的事。他跪在他老婆前罵你的話象箭鏃一樣射中了你的心。一道強烈的光線照花了你的眼……一個多月前,你打過我兩個耳光之後,我憤怒地注視著你橫穿馬路,你幽靈般地漂遊在斑馬線上。你沒殺斑馬你身上這件斑馬皮衣是哪裡來的?你混帳,難道穿皮衣非要殺斑馬嗎?告訴你吧,斑馬唱歌第一流,斑馬敢跟獅子打架,斑馬每天都用舌頭舔我的手。你錄下動物的叫聲究竟有什麼用?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是研究動物語言的專家。雪白的燈光照著明晃晃的馬路,我看到你在燈光中跳躍、燈光穿透你薄如鮫綃的黑紗裙,顯出緊繃在你屁股上的紅褲衩子,你的修長健美的大腿在雪白的波浪裡大幅度甩動著,緊接著我就聽到鋼鐵撞擊肉體的喀卿聲,我模模糊糊地記著你的慘白的臉在燈光裡閃爍了一下,還依稀聽到你的嘴巴裡發出一聲斑馬的嘶鳴。 我只有祝賀和哀悼。斑馬!斑馬!斑馬!那些斑馬一見到我就興奮起來,紛紛圍上來,舔我,咬我,我聞到它們的味道就流眼淚。非洲,它們想念非洲,那裡鬧蝗災了。我還要告訴你,他很快知道了你被車撞死的消息,他怔一下,歎了口氣。波斯貓,他家的波斯貓也壓死了,他難過得吃不下飯去。 男人的可惡的性欲,是導致女人墮落的根本原因!(墮落的女人是散發毒氣的爛肉。男人使女人墮落,墮落女人又使男人墮落。這是一個惡性的循環!)在我的經歷中……我痛恨男人!在我的一個夢中,你穿著一條洗得發白、補著補丁的破爛燈籠褲,咬牙切齒地說。 我思索了一下,客觀公允地說:你說的不無道理,不過,一般情況下,母狗不撅屁股,公狗是不會跳上去的。 你罵道:男人都是狗! 我說:不是狗的女人可能也不多。 你說:應該把男人全部閹割掉。 我說:這當然非常好。不過,閹掉的男人可能更壞,從前宮廷裡的太監就是閹人,他們壞起來更不得了。 反正男人都是狗! 女人也是狗,所以,我們罵人時常常這樣罵:這群狗男女! 你笑了。 你不要笑,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被欲望尤其是被性欲毀掉的男女有千千萬萬,什麼樣的道德勸誡、什麼樣的酷刑峻法,都無法遏止人類跳進欲望的紅色沼澤被紅色淤泥灌死,猶如飛蛾撲火。這是人類本身的缺陷。人,不要妄自尊大,以萬物的靈長自居,人跟狗跟貓跟糞缸裡的蛆蟲跟牆縫裡的臭蟲並沒有本質的區別,人類區別於動物界的最根本的標誌就是:人類虛偽!人類的語言往往與內心尖銳衝突,他明明想像玩妓女一樣玩你,可他偏偏跪在你的膝蓋前,眼裡含著晶瑩的淚花,嘴裡高誦著專為你寫的(其實是從書上抄的)、獻給你的愛情詩:我愛你呀我愛你,我的相思圍抱住了你,繞著你開花,繞著你發芽,我多麼想擁抱你,就象擁抱我的親娘……他今天晚上把這首詩對著你念,那天晚上,他把同一首詩對著另一個女人念:我愛你呀我愛你…… 男人太可怕了!你低聲說。 老大娘,女人不可怕嗎?女人就不虛偽了嗎?她同樣虛偽,她嘴裡說著:我愛你,我是你的;心裡想著明天上午八點與另一個男人相會。人類是醜惡無比的東西,人們涮著羊羔肉,穿著羊羔皮,編造著『狼與小羊』的寓言,人是些什麼東西?狼吃了羊羔被人說成兇殘、惡毒,人吃了羊羔肉卻打著噴香的嗝給不懂事的孩童講述美麗溫柔的小羊羔羔的故事,人是些什麼東西?人的同情心是極端虛假的,人同情小羊羔羔,還不是為了讓小羊羔羔快快長大,快快繁殖,為他提供更多更美的食品和衣料,結果是,被同情者變成了同情者的大便!你說人是什麼東西? 我們去非洲吧!你堅定地說,從今之後,我只愛你一個人! 不,我要回家鄉去消滅蝗蟲! 不,我們去非洲,那裡有斑馬。 我突然從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涔涔,她到底是被車撞了。我祈望著你痊癒,哪怕瘸一條腿,也比死去好得多。你去動物園看過斑馬嗎?斑馬和驢交配生出來的是駱駝。你神昏譫語了。生在中國想著非洲,你才神昏譫語呢! 乾巴,你怎麼老是白日做夢,是不是狐狸精勾走了你的魂?九老媽在我的背上猛擊一掌,憤憤地說。 我晃動著腦袋,想甩掉夢魘帶給我的眩暈。太陽高掛中天,頭皮上是火辣辣地疼痛。 九老媽絮絮叨叨地說著:男人們都是些瘋子,我說的是吃草家族裡的男人,你看看你四老爺,看看你九老爺,看看你自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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