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容金珍說:「天亮之前必須走。」
這一夜,幾個人都沒有睡覺,大家都在忙著給容金珍準備這準備那的,至淩晨
四點鐘,大東西都準備好了,主要是書和冬天的衣服,捆在兩隻紙箱裡。再準備就
是些日常的零零星星的東西,雖然容金珍和小黎黎都說有些東西將來可以臨時買,
無需帶的,但兩位女性似乎有些控制不住的,樓上樓下地跑,挖空心思地想,一會
兒是收音機、香煙的,一會兒又是茶葉、藥品的,很快又細心而耐心地收滿一隻皮
箱。快五點鐘時,幾個人都下樓來,老夫人親自下廚給容金珍煮面。
面熱騰騰地上了桌,老夫人喊容金珍快吃。就這時,門外響起來車和停車的聲
音。不一會兒,瘸子帶著司機進來,和大家招呼後,吩咐司機裝東西上車。
容金珍依然在默默地吃著面,他從開始吃面起就一直緘默不語,是那種千言萬
語不知怎麼說的無語。面已經吃得滴水不剩,但他還是默默地坐著,沒有起身的意
思。
瘸子過來,拍一下他的肩膀———像已經是他的人一樣的,說:「告個別吧,
我在車上等你。」
屋裡靜悄悄的,目光都是靜的,收緊的,凝固的。
小黎黎從身上拔下那支已跟隨他快半個世紀的沃特牌鋼筆,放在容金珍手裡,
說,「隨時把你的思想記下來,別叫它們跑掉,你就會不斷發現自己是無人能比的。」
容金珍默默地親吻一下鋼筆,插在胸前。這時,外面響起汽車喇叭聲,只點了
一下,很短促的。容金珍像沒聽見,一動不動地坐著。
小黎黎說:「屋裡是你的家,屋外是你的國,無國乃無家,走吧,別耽誤了。」
容金珍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像是離別的愁腸將他牢牢地粘在了凳子上,動不
了了!
外面又響起汽車喇叭聲,比剛才拖長了聲音。小黎黎看容金珍還是沒動,跟老
夫人使個眼色,意思是喊她說句話。
老夫人上來,雙手輕輕地放在容金珍的肩膀上,說:「走吧,珍弟,總是要走
的,師娘等著你來信。」
容金珍像是被老夫人的手碰醒似的,朦朦朧朧地立起身,恍恍惚惚地邁開步子,
往門口走去,卻沒有話語,腳步也是輕輕的,像夢遊似的走,把家裡人都弄得糊裡
糊塗的,都跟夢遊似的跟他走。走到門前時,只見容金珍猛然轉過身來,咚地一聲
跪在地上,對著兩位老人沒有猶豫地磕了一個響頭,帶淚地喊一聲: 「娘——,
我走了,我走到天涯海角,都是你們的兒……」
這是1956年6月11日淩晨五點多鐘,就是從這刻起,容金珍即將踏上神
秘的不歸路。以後,人們只知道他呆在某一個地方,這地方的通信地址是——
本市36號信箱。
仿佛很近,就在身邊。
可實際上無人知曉這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當容金珍在朦朧的天色中乘車離開N大學時,他一點不知道坐在自己身前的這
個舉止有點傲慢的人,已不可逆轉地將他的一生與神秘又殘酷的密碼事業連接在了
一起。他也不知道,眼前這個跛足者,其實有一個很秘密的頭銜,即特別單位70
1破譯處處長。換句話說,今後他就是容金珍的直接領導!車子開動後,領導曾想
與部下交流一下,但也許是離別的愁腸的緣故吧,部下沒有發出片言回音。車子在
雪亮的燈光下默然前行,有種秘密、不祥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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