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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死在手術中,是死在手術後。
也不是死在病房裡,而是死在廁所裡。
我後來去看過那個廁所,有兩個用木板隔開的廁位,門是彈簧門,裡外都可以
推拉。但是有個廁位已經停用,門上貼著「下水道堵塞。禁止使用『的字條。據說,
這個廁位安有坐便器,是專為病人準備的,另一個我看到是一般的蹲便他。又據說,
兩個廁位的門上的彈簧其實早已不頂事,門能開不能關,卻一直沒人管,直到一個
多月前,因為上級單位要下來檢查,才終於有人來管,換了新的彈簧。現在的門開
關沒問題,就是因為彈簧是新的,勁道很足,拉開門,人進去後,不用用手帶門,
門自己會朝著你屁股直撲上來,啪地打你一下,有點嚇人兮兮的。
這說的不是701 醫院,是縣人民醫院。701 醫院是沒有婦產科的,有關婦科病
或大小生產的事,都是到縣醫院來看治的。也不只是701 人,全縣的婦女都這樣,
婦科上的事只有來這裡,別無二處。為此,我們機關還跟這邊婦產科建立了一定的
聯誼關係,目的就是讓我們的婦女同志來這裡看個什麼有個優待。黃依依來,機關
還專門安排了一位跟這邊有良好關係的同志陪同,所以,優待是不要說的,來了就
有人接待,手術室是最雅靜的,醫生是最有經驗的,手術也是很成功的。做完手術,
還安排她到單人病房休息,還給她泡糖水喝。等等這些,都是無可挑剔,只有誇獎
的。也許是上帝為了在她走之前,有意給她留下一點人間的美好吧。
休息了約有一刻多鐘,鑽心的疼痛消散了,身上的力氣隨之回來了,這時在11
點鐘左右。黃依依看時候不早,要張國慶收拾東西,準備走,自己則去了廁所。這
一去競再也沒回來,等人覺得澳蹺,進廁所去看她時,看到她半躺半坐在廁所裡,
昏迷不醒。開始以為只是一般性的昏迷,但脈搏卻越來越弱,可見不是一般的昏迷。
事實上,這時的她已經沒救了。
是顱內出血!
她在摔倒時,後腦勺剛好磕在牆角下水管的接口上,致使顱內出血。
醫生說,這種傷勢,除非是在北京上海的大醫院裡,有醫生及時給她做開顱手
術,才可能有救。但這裡沒有這樣的人力和設備,人們眼睜睜看著她臉色越來越蒼
白,脈搏越來越微弱,身體越來越安靜又變冷……所有的人都企圖阻止這種狀態,
臨時採取一些可以想到的措施,手忙腳亂的,結果都以無濟於事告終。這是大醫院
的病,這裡的人連確診的一點常識都沒有,更不要說搶救了。事實上,包括顱內出
血的傷勢,也是事後才確診的。說來也怪,說是把人都磕死了,但黃依依的後腦勺
既沒有磕破,也沒有磕出什麼包塊,只是表皮有一點擦傷,還有一點泛紅的血絲而
已,加上又是埋在頭髮叢裡的,不特別在意根本發現不了。它使人容易引起奇想,
好像黃依依的頭皮是鐵打的,但顱內是豆腐做的。
一個為701 破譯事業做出傑出貢獻的破譯天使就這樣離開了我們。
黃依依的死讓我們感到無比的震驚,無比的悲痛,無比的惋惜。我曾不止一次
地想,如果她的死是由於某個人的錯誤造成的,那麼不管怎樣,我一定會把這個人
撕成碎片,還要用腳在碎屍上發狠地踩踏,踩得它粉碎,血肉模糊。但似乎沒有這
樣一個人,事實上,那天上午,所有與她見過面、打過交道的人,幾乎無一不是有
恩情於她的,她(他)們把她當大首長一樣,客氣地對待她,殷勤地關照她,小心
翼翼地做手術,出事後又及時搶救她,至於搶救技術上的遺憾,那是怪不得人的。
如果一定要找一個怪罪的人,只能是院方領導,可以怪罪他們沒有及時把坐便器修
理好。想一想,黃依依為什麼會昏迷在廁所裡?因為她以前就有容易昏迷的毛病,
加上剛做了手術,身體很虛弱,蹲著上廁所對她是種考驗,站起來時一下天昏地暗,
人就摔倒了。就是這樣的,錯不了。
黃依依的死,無疑給我們的破譯事業帶來了難以想見的困難和壓力。人們都叫
她是個有問題的大使,但是說真的,在破譯密碼的事情上,她是沒有一點問題的,
是真正的天使,是洞悉密碼秘密的天使。在我看來,把701 歷史上的所有破譯員都
捆綁在一起,都抵不過她一個黃依依。我是說能力,破譯密碼的能力和才情,至於
貢獻,後來還是有超過她的,像陳二湖,她畢竟從事破譯的時間太短,還不到一年。
不過,換個角度講,她的貢獻也是最大的,因為由於她的出現,她神奇的表現,她
留下的閃光的足印,讓701 後來的破譯者都不敢稱雄,不敢怠慢,只有咬緊牙關地
去搏殺。她有如一束神秘的劇烈的強光,閃了一下消失了,卻永久留在了後人的腦
海裡、言談中、記憶裡,生生不息,廣為流傳,成了一枝參天的標杆,激勵著後人
往更高更遠的黑暗深處發奮奔去。
破譯密碼啊,就是在黑暗中掙扎啊,就是在死人身上聽心跳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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