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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著她來找我「秋後算帳」,那是我對她的承諾,就是關於集訓中心王主任
的「轉世問題」。我料定她一定會來找我的,我私下也在有意做些鋪墊和準備工作,
以便她來向我開口之時,我即可豪爽地應允她。可她卻一直不來找我,最後還是我
主動找她的。
我說:「老王的事情,我是有言在先的,你看需要我怎麼辦理?」
她像陷入了沉思一樣沉默著,很久才抬起頭,告訴我說:「現在我有一件比老
王的事情更需要組織上解決的事情。」
我問是什麼事情,她說是通訊處張國慶的事情。
說起張國慶,也是個701 人所皆知的人物,他以前是我們監聽局機要處的機要
員,負責譯電工作,701 內部所有的機密文件,都要從他手頭過。他妻子是我們醫
院的內科護士,是個膠東人,長得人高馬大的,脾氣也很大。據說,張國慶很怕她,
兩人一旦吵嘴,女人經常大打出手,打起來,手裡抓到什麼,都敢往男人身上甩去。
有一次甩過去的是一把醫用手術剪子,閃著銀光飛過去,一下插在了張國慶的肩膀
上。張國慶怕老婆的事情,大概就是從此名聲在外的。不過,又聽說,女人是很愛
丈夫的,張國慶在家裡什麼事都不用做,女人還給他洗腳,剪指甲。她在外面總是
說張國慶怎麼怎麼的好,她是怎麼怎麼地愛他,離不開他,以至他不在家時她連覺
都睡不著,等等。但是,張國慶總是要離開她的,因為他的工作決定他經常要去總
部出差。3 年前的一天,張國慶去總部出差回來,以往他總是先回單位,把隨身帶
的文件放好後再回家。但是,那天的火車晚點好幾個小時,到701 時已經是深夜12
點多,如果再去單位——在四號山谷,再返回一號山谷——回家,起碼又要折騰個
把小時。他不想折騰,於是直接回了家,根本沒想到這會給他帶來不堪設想的後果。
退一步說,如果第二天他早點起床去單位,事情也是不會出的。但是,張國慶要起
床時,老婆提醒他,今天是星期日,意思是你多睡一會兒吧。這一睡就是一個大懶
覺。這個大懶覺可睡出了大問題!等他醒來,已是10點來鐘,家裡空蕩蕩的,妻子
和孩子都不在家。妻子不在家是想得到的,因為是星期天,院子裡的家屬一般都要
跟單位的班車去鎮上採購東西,一周僅此一回,是過了這村沒這店的,錯過了,下
周的柴米油鹽都可能要成問題。一般妻子是不帶孩子走的,反正張國慶在家,有人
帶。但是,你知道,張國慶妻子平時對丈夫是很好的,她想讓丈夫睡得安穩,決定
把孩子帶在身邊。孩子是男孩,只有7 歲,剛上小學,以往父親每次回來,都會有
點東西送他。這次,父親深夜回來,他不知要送什麼東西,當然要翻翻父親的包。
母親去食堂買饅頭了,父親還在睡覺,屋子裡等於沒有人,於是他立刻拉開父親的
皮包,並且馬上找到一份屬他的禮物:一小袋紙包糖,一盒小餅乾。他先剝了粒
糖吃,一邊吃著,一邊繼續翻找。於是翻到一個文件袋,裡面都是機要文件。對文
件孩子是不感興趣的,他感興趣的是這些紙張,這麼白花花的,光亮亮的,他見了
手忍不住去摸,一摸,又硬又滑的,哪像是紙,簡直是疊飛機的上好材料。到這時
候,張國慶命運中的動數開始作怪了,孩子看袋子裡這樣的紙有厚厚的一遝,裝訂
成一份又一份的,有十幾份呢,他想抽掉一份,誰知道呢?於是他「聰明地」抽出
一份,轉移到自己的書包裡。吃過早飯,母親喊他一起走,他想出去正好可以疊飛
機玩,便把書包挎在了肩膀上。母親說,這不是去上學,是去鎮上買東西,你背書
包幹什麼?他說,我要做作業——到時,你去買東西,我在車上做作業。母親聽了,
簡直對兒子的刻苦學習有點感動。兩個小時後,張國慶起床,馬上注意到包的拉鍊
開著。他是個機要員,十多年養成的職業敏感使他格外關心裡面的文件,真是不看
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少了一份!他幾乎篤定是年僅7 歲的兒子幹的壞事,急忙出
門去找兒子。院子都找了,左鄰右舍都問了,不見孩子的影,估計是跟他媽去鎮上
了。這個可能的事實讓他嚇壞了,因為如果文件確實在他孩子手上,出不出院門這
一點是至關重要的,是要改變性質的。事後,也正是這一點,把張國慶全家都毀了!
長話短講,當張國慶見到孩子時(在半路上,一方趕出去,另一方正返回),
看孩子手上正捏著用文件的半頁紙疊的飛機。據孩子事後說,因為文件紙較大(16
開),他是對開來用的,這樣一頁紙可以疊兩架飛機。在母親去街上買東西時,他
沒有跟去,而是以做作業的名義,留在停車站裡,與院裡同來的另一個孩子一道疊
飛機玩。文件共有4 頁,按每頁兩架計,他們應該可以疊出8 架飛機。事實也是如
此。但現在他們每人手頭只有一架,兩人就是兩架,其餘幾架,有的飛上屋頂,有
的墜入人流,不知去向,有的當場被鎮上其他孩子搶走。後來返回停車場去找,總
算又找回來4 架,應該說還算不錯的。但是,丟失的兩架,其造成的損失,似乎不
亞於丟失了兩架真飛機,整個701 上下都在為之驚心,都在危言聳聽地談論。處分
是免不了的,而且一定不會輕。最後,張國慶老婆被開除公職,帶著孩子回了老家。
張國慶因為兩個有利因素一定程度地保護了他,一個他是黨員,有種說法,開除黨
籍可以抵3 年罪。就是說,開除了他黨籍,等於是判了他3 年徒刑。另一個他是機
要員,身上有高等級的保密度,不便流入社會,可以說他的公職不是想開除就能開
除的。所以,最後他公職還是保住了,只是離開了機要處——他不配!行政級別由
對級降到了最低在4 級。國家幹部制度上其實是沒有24級這一說的,最低也是23級,
所謂24級,其實是下面單位自己搞的名堂,一般是提幹第一年,或者學校畢業第一
年,都按24級來看待,有點預備黨員的意思,一年內如果不犯錯誤,即可轉正。
有人說,對張國慶妻子的處理有些過重,其實,正是因為不能正常地處理張國
慶,才這麼重地處理她的。她是替丈夫和孩子受過,理所當然,合情合理,沒什麼
可冤屈的。沒有冤屈,組織上是不會來給她翻案的,誰想到黃依依不知怎麼的要來
行這個好。我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說得很含糊,只是說一個人7 歲時犯下的錯
誤,要讓一家三口都付出一生的代價,挺冤枉,也挺可憐的。
我說:「老王在靈山勞教所裡也挺可憐的。」
我其實是希望她把老王「贖」出來,一來老王的下場畢竟跟她有關,二來這也
是我對她有過的承諾。可是,她巧妙地給了我一「將軍」。
她說:「你的意思是把老王的事情和張國慶的事情一併解決了,那當然是最好
不過的。」
我說:「我的意思是先把老王的事情解決了。」
她說:「不,如果兩個事情只能先解決一個,那麼先解決張國慶的。」
我問:「為什麼?」
她說:「沒有為什麼。」
應該說,她為什麼要搭救老王,大家是心照不宣的,可為什麼要施恩張國慶,
這事情很叫我費解。既然費解,我不免要去底下打探打探,結果又探到一個「大地
雷」——兩人原來相好著呢。就是說,張國慶的情況,其實跟老王的情況如出一轍。
不同的是,他倆相好的事外界所知不多。這得益於兩人在一個單位,客觀條件比較
好,行動上具有一定的隱蔽性,不像老王,在不同單位,做起事來動作大,跑來跑
去的,容易被人覺察。再說,兩人當時一個是孤男,一個是寡女,可能這種現狀人
們相對要容易給予一定的諒解,所以流言蜚語的輻射力也不是太強。
我沒有像對待老王一樣,把張國慶叫來「審一審」,而是擇日又找到黃依依。
我想讓她明白這樣一個道理:現在她與張國慶的關係可能只有少數人知道,但如果
組織上根據她的要求,把張國慶老婆孩子的問題解決了,可能她與張國慶的事情全
701 都會知道,這是要破壞她目前已有的光輝形象的。總之,一句話:我認為,她
不該管張國慶的問題,不是管不了,而是管不得;管了,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對
她是很不利的。我覺得我說的沒錯,而且都是為她好,哪知她根本不領情,說的話
很難聽。
她說:「張國慶的事情我是管定了的,你不管可以,我去找其他人管就是。」
話說到這份兒上,我只有管。老實說,這個時候,她絕對是個神,可以呼風喚
雨,可以點石成金,可以做到說一不二。就是說,即便我不當這個好人,自有人會
來當。但如果讓別人當了這個好人,等於是我得罪了她,進一步說,也等於是我在
通往院長的路上自己替自己找了麻煩。那時候,上面首長來,哪一個不要見見她?
都要見她!她借機奏你一本,或者美言你幾句,對她那是順手牽羊的事,而對你就
是改變命運的事。什麼叫一言九鼎?那時候她說的就是一言九鼎。我可沒這麼傻,
好好地去得罪她,讓別人來白揀一個便宜。所以,我看她執意要解決張國慶的事,
同時又表示,如果能一起解決老王的事,是最好不過的,我就索性給她來了一個
「最好不過的」,專程跑了一趟總部,把兩個人的問題一併解決了。
說真的,當時組織上對她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會慎重考慮,儘量滿足她。而像
張國慶和老王這種問題,都是單位內部可以解決的問題,只要她出面了,要求了,
也就解決了,不會有什麼難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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